等到马车停在医馆面前,丫鬟走上前弯腰,一只手扶着一位纤细的身影下了马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好漂亮的姑娘啊,咱们镇上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大的排场。”
“你瞎啊,没看见马车上挂着一个‘房’字,那肯定是房家的千金大小姐咯。”
“可是,咱们镇上有这么一户姓‘房’的人家吗?”
“你忘了,前些年咱们房县令升迁去当了望城太守,人不就姓房?说不定,这就是房县令家的亲戚呢!”
那人还真没有猜错,面前这位带着面纱的少女就是曾经昌河县县令房以航的亲妹妹房以柳,她这次回来,一是为了押棺回乡,让她母亲入土为安;二是因为她父亲逼她成婚,她写信给哥哥房以航,哥哥想办法帮她周旋,跟父亲商议后让她回大树镇暂避,也顺道散散心,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
房以柳年幼时生了重病,是母亲请了丁氏医馆的丁大夫治好的,母亲当年在大树镇生下她难产,也是丁大夫给母亲扎针开药救回他们母女二人性命。
她回来就先将母亲的棺材葬在了大树镇附近的山上,然后就想着先到丁氏医馆去看一看故人,没想到马车才到医馆门口,就听见有人在闹事,既是丁大夫逢难,她自然是要出手相帮。
她掀开马车帘,瞧着原来相识的那些人竟一个个变了模样,相见不相识,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凉。
房以柳一个眼神,身边另外一个丫鬟就上前,气势压得足足的,“我家小姐要见丁大夫,何人敢在此闹事?”
曹大婶被吓得身体发颤,只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是他们先骂我的,我一个孤寡老妇人无依无靠的,当然只能自己为自己争辩了。”
那丫鬟冷笑了一声,抬了抬手,让家丁把人给驾走了,“我们可没看见有人骂你,只见你咄咄逼人,逮着人家小姑娘可命地嚯嚯。”
一眼扫过面前所有看热闹的人,顿了顿,继续道:“我家小姐最见不得有人仗势欺人了,把人给丢远些,别脏了大家的眼。”
“这丁氏医馆,平日里积德行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找事儿的。”
话毕,那丫鬟走到了鲤月的面前,用手帕重新给她擦了脸,“姑娘受委屈了,以后遇到这种人不必心慈手软。你若退了一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侮你。”
鲤月反手握住她,脸上带着笑意,“多谢你家小姐还有你们替我解围,只是丁大夫已经过世了,临终前把医馆交给了我,还有他的弟子杏仑跟杏林,只怕这一趟你们是跑空了。”
丫鬟谢过鲤月,问了她的名字,就把这话原封不动地传给自家小姐了,房以柳会意,扶着丫鬟的手走到了她面前,将一张拜帖给了她,“鲤月姑娘,谢谢你告知我此事,我叫房以柳,住在大树镇东街的怡庭院,有空可以来我们府上喝茶。”
房以柳和她手下的人从停下马车到离开,全程都只能鲤月一人打交道,这令整个镇上的百姓都羡慕不已,他们也想有这样的好运气,被大户人家另眼相看,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得到点什么赏钱了。
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有钱人随随便便打赏下人都是几两银子,用的一个摆件出手就是十几两银子,那就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一两年的口粮。
再说当年房县令在镇上的壮举,又是自己出钱给镇上补贴农具,买牛买鸡,又是自己出钱在镇上建了不少商铺免费租给他们卖东西的,那怡庭院就是当年房县令的住处,随便一顿饭都能抵得上他们普通老百姓几个月的花销,他们也想跟房家攀上关系。
房家的人一走,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都凑了上来,找鲤月问东问西,好在东里鹿潭过来,将她一把拉走,没让他们再继续围着,大家见状,只能讪讪地走了。
送走了房以柳,杏仑和杏林才姗姗来迟,本来他们在听到医馆外面吵吵闹闹就要出来的,可是一个人在给病人针灸走不开,另外一个人在煎药看着火不能离开,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再出来,鲤月自己一个人又解决完了所有的问题。
杏仑和杏林再一次陷入了自责之中,每一次医馆遇到事儿都是鲤月自己解决了,他们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忙。
她也看出来他们的低落,将拜帖放在二人的眼前晃了又晃,“这次可不是我自己解决的问题,是你们的师父保佑,从前他诊治过的病人来替我解了围,一把就将曹大婶给丢开了,她都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杏仑看见她手中的拜帖,上面一个大大的“房”字,想起来当时才十岁的他帮师父提着药箱出入房府,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钱人的奢侈,是他当一辈子大夫也体会不到的。
“喂,你们还要站在医馆门口聊多久,我今儿想吃醉仙楼的酥蟹,有人能给买一下吗?”
杏林会意,“东里公子,稍等我去买回来,咱们边吃边聊。”
前段时间东里鹿潭跟着鲤月替医馆东奔西走,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来,虽然他的嘴巴毒了些,但是人不坏,所以师兄跟他说过能让着他一些就让着他一些咯,毕竟也算他们师兄弟的半个恩人。
酥蟹端上桌,杏仑才接着跟他们说了房家的事情,做大夫上门看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护病人的隐私,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也是师父当时教给他的。
杏林满嘴的蟹油,含糊不清,“师兄,我怎么对房府没什么印象呢?”
杏仑又夹了一只螃蟹到他碗里,“你当时还小,才六岁,没什么记忆很正常。”
而后,杏仑将当年他跟随师父去房府看病的经过都一一说来:
话说那房府,应该是京城中有权有势的一个分支,当时房夫人跟随她儿子房以航来到昌河县一同任职,那房公子不过十六岁,办事老练,治得手下的那一群人都服服帖帖的。
当时房夫人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刚刚来到昌河县都不是十分适应,但是隔三岔五就要请大夫去看一看,咱师父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的房夫人和她儿子房县令的。
我那个时候十二岁,第一次去到县令的家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但还是被房府的奢华给惊讶得合不拢嘴。后来又跟着师父出诊去过县上,乃至望城的许多大户人家没有一家比得上房府。
我也曾经私下里问过师父,房家是什么来历,就是那个时候师父告诉我:身为大夫,嘴巴一定要闭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一定要管住了,否则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死的都不知道。
杏林囫囵着问了一句,“师兄,那师父没有告诉你房家的来历吗?”
杏仑点头,“师父告诉我了,也只告诉了我这一次。房家,是京城有名的望族,当朝宰相也姓房,他们应该关系匪浅,而且房公子十六岁就能当上县令,更加说明了应是皇上和宰相将他们外放,在地方上做出了一些成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回京城升官。”
东里鹿潭十分优雅地将最后一只蟹吃完,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这个师父倒是敏锐,朝廷大事跟皇上的心思他都猜得到。”
杏仑没有再接话,倒是鲤月想起来她有一次来请教丁大夫一些医术上的问题,在他这儿看到了几本医书,医书上写了一个小小的“皇”字,那房家的人一来,就直接找上了丁大夫,还知道京城里的宰相姓“房”,这不久更加说明了丁大夫来历非凡,说不定也出身京城望族呢?
他们没再说话,东里鹿潭倒是发表了一番言论,“鲤月,我们不适合再住在丁氏医馆了。”
杏仑跟杏林都同时抬头看着他,他丝毫不避讳他们的目光,继续说道:“今儿的事情虽然是因我而起,但是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帮你说话,这就恰好说明了镇上的百姓不待见你,蔓青汁的事儿表面上看是过去了,但若你继续留在医馆,大家心里还是会有膈应的。”
“总之,为了医馆的将来好,咱们还是另寻住处吧。”
鲤月拿了医馆五成的钱,自然也要替医馆好好打算,几乎在东里鹿潭才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我们搬出去。”
那师兄弟二人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用眼神哀求她留下来,东里鹿潭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就找了个借口出去溜达,给足了他们空间自己谈。
有些话,他可以说,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只能她自己去解决。
半个时辰后,她又在廊下瞧见了慵懒地靠在长廊上,正在喝酒的东里鹿潭,她走上前,默不作声。
还是他先开口问了一句,“都解决了?”
鲤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呀,给我也来一口。”
东里鹿潭将酒递给她,看着天上缺了一块的圆月,忍不住问道:“你说,月亮会告诉我们的家人有人在思念他们吗?”
鲤月笑着摇了摇头,又闷头喝了一口,“不会。灼灼岁序,恰似晨露;今朝欢愉,明日何处?”
东里鹿潭在心里默默感叹,可是眼下我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好好爱他们了......
两个人你一口酒,我一口酒,在月亮的陪伴下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