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内子町的石板路上,映出一片金红色的光晕。
夕光透过纸糊的障子门漫进旅店,木框的投影将地面切割成整齐的块状,留声机里正播放着《宵待草》。
“……今夜连月亮也不愿露面,暮色中的河原上,只有一颗星星。 ”
“……无论等待多久,那人仍未到来,宵待草的无奈与哀愁。 ”
老板翘着二郎腿瘫在藤椅里,油光发亮的脑门随着舒缓抒情的乐声一点一点,手指在扶手上打着拍子,完全没注意到障子门被拉开的动静。
不死川实弥“刷”一下拉开门,背着木箱走进屋内,刀鞘撞得门框哐当一响。
“喂。”
他走到柜台前,屈指敲了敲台面,唤起老板的注意,接着对抬起来看向他的老板说:“给我开一间房,只住一晚。”
男人逆着光,身影被夕光拉得修长,脸上的纵横交错的疤痕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凌厉。
老板触电似的一屁股弹起来,藤椅发出惊恐的吱呀声,留声机被他胳膊一碰,圆盘上的唱针不慎偏离唱片的沟槽,黄铜大喇叭里歌姬优美的声音顿时扭曲失真。
在一片刺耳的噪音里,老板手忙脚乱地关掉留声机,紧张地注视着这位看起来不同寻常的客人。
他盯着来客左眼那道劈开眉骨的狰狞疤痕,以及腰上的佩刀,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咯咯声。
——这年头还敢明目张胆佩刀的家伙,不是警察就是亡命徒。
“客客客客官......”
老板勉强堆着笑后退一步,背撞上博古架,架子上招财猫摆件也随之晃了下。
“真不巧啊哈哈哈!”
他突然爆发出过于洪亮的笑声,汗津津的手掌猛拍自己大腿,“最后一间房今早刚被一个警官占去了!您看......”
“啧。”
不死川实弥不耐烦地眯起眼睛。
对类似的事早已富有经验的他,当然识破了这拙劣的借口。
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他向来餐风露宿,对物质没什么需求,但现在……
那家伙一向在意生活质量,据他所了解,任务期间能借宿就绝不住野外,还总随身携带餐具调料和笔墨,日子过得超出他想象的精细。
不死川实弥感受着木箱的重量,懒得废话,威胁般的用拇指顶开刀镡一寸,寒芒掠过老板油光发亮的鼻尖。
“其其其实是水管爆了!整层楼都在漏水!”
老板顿时瀑布汗,愈加语无伦次,他眼珠一转,“对了对了!街尾有家新开的旅馆,一切都是崭新的,应该还没住满人......”
“别再继续编故事,老子还有事要忙,没工夫陪你瞎耗!”
不死川俯身逼近,草叶与铁锈味扑面而来:“我说,开一间房,住一晚上。”
他长期高强度杀鬼,因缺少休息,双眼总是带着血丝,又是经典的恶人三角眼。被他这么一瞪,老板立刻身段柔软地妥协了。
他打着哈哈摸出钥匙串,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亲自招呼着带他上楼。
不死川实弥在玄关处脱下沾着泥点的草鞋,跟着老板踏上楼梯。
“要没有窗户的。”
他特意嘱咐道。
这个要求更让老板感到奇怪了,主动要求住没有窗户的房间?莫不真是逃犯,怕被人看到……
但他只敢暗自腹诽,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要求带人到最里面的房间,小心地嘱咐注意事项后,就将钥匙交给客人,转身后立马垮下脸,逃也似的窜下楼。
不死川接过钥匙,径直打开房门。
房间有六叠大,还算整洁,但因为没有窗户,室内非常沉闷昏暗。
他将木箱轻轻放在地上,敲了敲木箱,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出来透透气吧,阿蝉。”
木箱的盖子被缓缓推开,变回孩童模样的你,从里面探出头来,边向外爬边打量四周。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着萤火虫一般的微光。
由于实在是对音柱提供的花花和服忍无可忍,你身上现在穿的是临行前向产屋敷日香借的衣服。
黑底带着粉樱柄图的振袖,略有点小,但也能凑合着穿,面料柔软舒适。
屋内逐渐亮堂起来,不死川实弥背对着你点亮煤油灯。
暖光柔和了他的轮廓,以至于他的背影看起来都没那么冷硬了。
“我等会儿先出去调查线索,有事鎹鸦联系。”
不死川实弥转身走到你身边,面对着你盘坐在地,打量着你,眼神难得有些恍惚。
“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以前了。”不死川低声说道,倒是罕见的心平气静。
他想起岚山初见时,你也是这般年幼的模样。
虽然已经是还好几年前的事,但他仍记得你第一次挥刀时的笨拙,也记得你被揍到鼻青脸肿强忍眼泪的倔强模样。
这么一想,他当时对你似乎确实粗暴了些。
那时候他才失去亲人,心里满是癫狂的恨意,从枫岗那里得知你也失去家人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同他一样。
但你不一样。
明明有着同样惨痛的经历,你为何还是这么一副柔软天真的模样,你为何能笑得出来,还带着点心上门试图和他处好关系?
他感到困惑,总是忍不住偷偷观察你。
你会认真地准备美味料理,训练后累瘫在地时轻轻哼歌,在吃完橘子后还顺手做个橘子灯……
这一切行为仿佛都在无声质问他被仇恨蛀空的生命,令他在困惑中生出无端的愤怒。
你的存在对十四岁的不死川实弥而言,就像扎进掌心的倒刺。
因此他总爱找你切磋,但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将你击倒,他也还是感到空虚挫败,仿佛倒下的那个是自己。
可这种愤怒是如此空洞苍白,无法阻止他想靠近你的渴望。
人类天生就向往光明,他却担心那光会消融自己复仇的决心。
这复杂而纠结的情绪,从不死川少年时期一直延续到了青年时期,并且滋生出了更多的欲望。
你无从得知不死川实弥的心绪,见他盯着你发呆,只觉得莫名所以。
“时间过得真快啊。”
半晌后,你主动打破沉默,感慨一句。
不死川实弥这才回神,收回目光,站起身说:“我现在出门,你就待在这里休息,等通知。”
“好哦,师兄路上小心。”
你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房间——
然后快乐地从木箱里掏出产屋敷家的故事书,仗着自己是鬼,不会近视或者斜视,侧躺在柔软的地铺上看书。
不死川实弥离开后没过多久,你听见楼下老板叫出妻子,正小声地讨论什么事情,但因为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没仔细去听。
直到你察觉不对,放下书竖起耳朵一听,发现老板正压低嗓门对妻子说:“……《朝日新闻》刊登的杀人犯通缉令,照片上的男人也是脸上有疤,绝对错不了!他还带着刀呢!总之你现在就去警局报警......”
啊啊啊啊啊!
你在内心发出尖叫,也顾不得会暴露自己,一阵风似的奔到一楼,伸手大喊:“他只是长相凶恶其实是个好人!请先别报警!”
老板和老板娘被突然出现的你一惊,愣在原地,你此刻已经心理意义上的汗流浃背了。
“你你你——”
老板指着你,想起那个男人是背着箱子入住的,顿时恍然大悟,大声道:“原来不是杀人犯,是人贩子!”
“倒是听我解释啊!”
你扶着额头无奈地喊道。
总之经过你绞尽脑汁费尽口舌给出解释后,老板勉强相信你是不死川实弥患有皮肤病,晒不得太阳的妹妹,被他一路带去东京治病……
还好你现在发色和师兄相似,多少增添了一点说服力。
虽然还没有助力师兄杀鬼,但至少免去了他的牢狱之灾……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富冈先生那样,能老老实实被拷走的人,说不定真会坐实通缉犯的身份。
还是那么让人不省心啊,不死川师兄。
你在心里抹了把辛酸泪。
夜幕降临,镇上的灯火逐渐亮起,升起朦胧的炊烟。
老板怜惜你年幼得病,拉着你一起吃晚饭,为了让他安心,你没有拒绝,饭桌上还试图为不死川美言几句。
他入住时的恐吓行为让老板对他意见很大。
等到夜深人静,你变回原本的体型,换上鬼杀队制服,坐在房间看书待命。
这套制服是按你原来的制式做的,还是上衣下裤的熟悉配方。
说起来,直到现在你也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女队员的制服会设计成短裙,战斗时不仅容易走光,也没法防寒保暖。
鬼杀队制服面料特殊,一定程度上能防御低级鬼的袭击,结实耐用,做成长裤能更好保护腿部。
短裙的款式根本就起不了防护作用,这种设计除了美观毫无意义,实在是令人费解。
不过你也见到很多选择换裤子穿的女队员,既然能有选择权,那也没什么问题。
正想着,你忽然听到屋外传来黑羽的叫声。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你拎着鞋子猫猫祟祟地下到一楼。
感知到后面卧室里老板均匀的呼吸声后,你才放心地转去厨房,将窗户上的金属插销拔开,推窗丢出鞋子,翻身下去穿好。
主公非常贴心,配的高筒靴码数正好,很合脚。
黑羽扑棱着翅膀落在你的肩膀上:“爽籁说找到鬼的踪迹,让我们跟过去,快行动起来!”
爽籁是不死川实弥的鎹鸦,它此刻正在空中盘旋低飞。
“好好好,在动了在动了。”
你回应着黑羽,将窗户掩上,打算任务完成后再从这里钻回去。
跟着爽籁的指引,你穿过陌生街巷,来到一处偏僻的废弃仓库。
仓库的门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除了鬼血糜烂的气味外,还夹杂着一股令人陶醉晕眩的味道——是稀血的血香。
这股香气就跟它的主人一样霸道,腥甜醉人的气息在你鼻腔内炸开,横冲直撞进五脏六腑,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你的神经。
痒,饥渴得不到满足的痒意攀上咽喉,触摸齿根。
即使屏住呼吸,那霸道的气味也包裹着你每一寸皮肤,由外向内入侵。
“滴答——”
你的手掌早已紧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
在实验室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并非毫无进展,珠世小姐研制的药物将你对血肉的渴求降得极低,即使面对稀血,也依旧能拥有一定自制力。
勉力维持清醒的你,看到不死川实弥独自站在满是血迹的地上,手中的日轮刀还在滴血。
“滴答——”
他的胳膊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这让你有些惊讶,毕竟他可是柱,以他的实力怎么会被普通的鬼伤到?
你一边忍耐稀血诱惑,一边分出注意力,压着嗓子问道:“师兄,你怎么受伤了?这次的鬼很难对付?”
“哼,不过是条杂鱼,你来得太慢,已经解决了。”
他甩了甩日轮刀上的血迹,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眼神克制地观察着他的状态,其他都还好,看起来战斗应该很轻松,只是这道伤口——
“师兄还是先包扎吧,总不能一直流血,而且看伤口的形状……是你自己割开的么?”
“怎么又开始用这种方式战斗,对付你口中的杂鱼,应该用不着放血干扰啊。”
“请更顾惜自己一些。”
类似的话你早已对他重复过很多遍。
很早以前他就会故意利用自己的稀血,或者作为诱饵引鬼自投罗网,或在战斗中令鬼兴奋昏头落出破绽。
他那自伤的做派,实在令人担忧,粂野师兄和你都有劝过,他也收敛了不少。
只是因为那件事,你们很久都没有联络。
少了你的耳提面命后,就又恢复这种战斗方式了吗?
你想着,难耐地舔了舔发痒的齿根,盯着地面,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令人垂涎的血香中转移到别处。
一阵风从身后吹进仓库,空气中的稀血香味却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