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梢坠着的几点金铃,随你瞌睡的动作发出清脆鸣响。
你从恶梦中惊醒,只见面前坐着的仙人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冷峻如剑锋,瞳孔深处隐现金色符纹流转,仿佛洞悉天地玄机。他的手正搭在你的脉搏之上,见你睡眼惺忪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
“陛下可是累了?”
是金吒。
你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让你见笑了,这里梵音袅袅,清润尘心,容易教人放松警惕。”
文殊广法天尊的道场,五龙山云霄洞自然是个琅嬛福地,灵气充裕,且与你的属性相合,你在等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困了。
“无妨,陛下的病情古怪难以琢磨,是我让你久等了。”金吒生得白净,表情也极少波动,其周身萦绕若有若无的金色灵气,唯有在和你交谈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你耐下性子,看着自己的手腕。前两天实在是心口疼得难受,你便来了天庭求助医仙,可不知怎的,那看家的小童子似乎早知道你要来一般,只留下一句“师父闭关了,陛下这病还是请另寻高明吧”。
你就这般吃了个闭门羹自是不悦,然而就连药王也不在府邸,只留封手书叫你去寻飞捉元帅,但你想,该不会是哪吒在捉弄你吧?为什么生病了要去找他大哥看啊,这非常的不合理。
奇了怪了。
算了,反正疼不死。
你寻思忍忍就好了,回去的路上恰好碰到了文殊广法天尊,他正要去西天灵山听佛祖讲经。你二人寒暄了几句,他倒是建议你去五龙山,因金吒如今已是甘露明王,疑难杂症自是不在话下。
你觉得可行便过来了。
此时,金吒骨节修长的手指贴着你手腕处莹白的皮肤,从他正经的表情你瞧不出任何异样。
见他久久不说话,你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明王,本座是不是要死了?”
“从脉象上看并没有大碍,应是陛下过去总是草率行事,新伤旧疾并发,现下需要找一处清净之地静养,万不可再伤心发怒。”金吒笑着收回手,取出了一个药瓶,“这个聚灵丹,每日服用一颗。”
“所以我为什么会时常心痛呢?”你接过药瓶,接着问道。
“你本无心,之所以心痛,全是因为情。”金吒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不好反驳,因为他说的不错。道谢过后,你刚想打道回府,又缩回了脚,想到昨日发生的事,冥界暂时是呆不得了。
“你这里,能不能借我住几天?”
早已得道升天的李靖长子,兼具温和沉稳和仙家飘逸,他替师父看守此处,是实际的话事者。本想着能够见你一面就好,没料到有意外之喜,可端方自持的君子只是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对了,如果哪吒来找我,你就说不知道哈。”你讪笑着交代道,担心再遇上那混世魔王。
金吒笑着点点头,答应了你。
于是你便在云霄洞住下了。
每日无人打扰,你倒乐得自在,甚至觉得心脏痛的毛病都好了不少。
文殊广法天尊的坐骑青狮变化成小狗大小,每日都跑来找你玩耍,你干脆唤出白虎,过上了捉“猫”逗“狗”的快活日子。
这日,金吒远远站在门口就看到你怀抱着两只小猫,一边批阅奏章,如今,你的名字彷佛是一颗糖,在他的舌根慢慢融化。
肉身成圣后,他的脑海中只依稀记得部分前尘往事,但唯有一件事他刻在了心底——你是他上一世挚爱的妻子。
记忆中的那张脸,的的确确就是你。
彼时他亦是这样隔着珠帘看你巧笑倩兮。树枝在他的眼里投下阴影,金吒的心里痒痒的,就好像那些年你踮脚时垂落的发梢扫过他的锁骨,同样的感觉。
小狮子蓦地一溜烟儿跑开,你这才注意到了来人,“怎么了?可是我在这里打扰到你清修了?”
确实扰他心,可他求之不得。
金吒微微摇头,“方才哪吒来过了,我已按照陛下的吩咐跟他说了。”
“谢谢明王。”
“你和哪吒……”他欲言又止,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近日我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他可有唐突之处?”
你有些局促,该怎么说呢?即便自己回绝多次,他依旧不死心地前来。
昨日你体力不支向后倒去,是魔丸接住了你,然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顺势在你的唇上轻轻印上了一吻。
愤怒地推开哪吒,你下意识就想一巴掌打过去,终是理智压过情绪,你忍耐下来,“李哪吒,你太僭越了!”
“敖丙他哥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你在胡说些什么?”
“现在的天帝,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想听到否定的回答,因此哪吒故意激你。
你啼笑皆非,成功被他带跑了偏:“凡人君主赐的婚,我等何须遵从?”
“天帝自己也想娶你。”
“没听说过。”你极力否认,这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当你不再作为朝代更迭的牺牲品,你心里只有侥幸,尤其是那记做不得数的婚约还没来得及践行,你简直是喜极而泣,毕竟这不亚于虎口逃生。
“那你能不能一下考虑我?”
你愣住了,又慌又急,“李哪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爷是说,你能不能嫁给我?我是认真的。”
想到在伐商时期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又想到他肉身成圣,他一直都是李哪吒,可你不是。
原来如此,你醍醐灌顶:“哪吒,你听我说,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她已经不存在了,我不是她。”
“不是你是她,而是她是你,这我分得清。”
你目瞪口呆。
见你捂着胸口,面色不适,哪吒攥住你的手:“跟我去天庭找医仙。”
“你想帮我我自然感谢,可是哪吒。”你怎么都不肯,自知再也糊弄不过去,也不想招惹这尊大神,你决意让他彻底死心,“我属实对你无意,你不必纠缠。”
“凭什么!”
“你对我来说,只是小孩子。”
哪知你说完这句话,魔丸起身就怒气冲冲地赶往地狱。
他的愤怒从来不是凡火,而是业火红莲的绽放,是焚毁命簿的劫数,是剔骨刀在魂魄上刮出的永恒豁口,好在遭殃的都是炼狱里最难缠的恶鬼。
回忆至此,你大约也能猜出三界又传出了不少闲话,而金吒听到的小道消息是说哪吒拐走了酆都大帝,可是无人知晓,你竟在他这里。
“陛下不必忧心,云霄洞向来无人打扰,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修养。”
“谢谢你。”虽然金吒是哪吒的长兄,却相对可靠得多,你对他几乎没有设防。
“陛下客气了。”
云霄洞人烟稀少,就连仙侍都少得可怜,而你的一切用度都是由金吒亲自安排的。
“陛下,云霄洞有一处温泉,极适合养伤。”金吒第一天和你说之后,你当晚就泡在了舒适的温水里。
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所以你每日都会泡上一回。
温泉池中悬浮的莲花次第舒展,将坠落的月华接引成流转的星河,每颗水珠里都包裹着闪烁的星屑。
透过莲叶,恍惚间你好像看到有人走了过来。镶金边的白色衣袍,长身玉立,不是他还是谁?
“金吒?”不对劲,你往水中沉了几分,只露出脑袋,“何事?”
“陛下。”他半蹲下身,将干净的衣物放在池边,随后手划过池面碧波荡漾,视线却半分不曾落在你的身上,“忘了跟您说,这温泉不可泡太久,否则会虚弱脱力。”
然而你在里面睡了好久,可你是神仙,这根本难不到你,“不要紧。”
本担心对方是否存着不轨之心,却见金吒唤了位活泼的仙子过来。
“若是陛下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这位师妹就好。”说罢,他转身就离开了。
片刻后,小仙子替你梳理着沐浴过后的长发,“大师兄一直担心您在这里住不习惯,所以想方设法让你适应,早日恢复康健。”
“大师兄?”这个称呼于你而言有点陌生。
“就是金吒,他是我们的大师兄。”小仙子解释道。
“噢。”你没有太在意,只想套点话,“你可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听师兄说,好像是灵力紊乱,加之思虑过度,情绪不佳,说句冒犯陛下的话,您不受人间香火,肉身不定,偶尔出点小毛病也正常。”
“这样吗?”
“不过,我倒知道个法子可以解决。”小仙子贴近你的耳朵,小声地告诉了你办法。
你的耳朵一下子红得滴血,“这……”
“陛下难道一个情郎都没有吗?”
“没有。”
“正好,您看我师兄怎样?”
“金吒?”
“那不比天帝温柔专情?”
你哑口无言,看来整个三界都知道你那点破事儿了。
“我师兄为人正直,法力高强,待人以诚……”
小仙女喋喋不休,可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绮丽的画面:庭前梨花簌簌而落,你抬手接住一片雪白的花瓣,他的影子悄然覆上掌心。
衣带被解开,他的手揽住你的腰在你身上提按顿挫,腰间的玉佩触到裸露的肌肤,引起你浑身颤栗,宛若浪花与礁石的碰撞。
月光倾泻如瀑,远处更鼓荡开云翳,两人同时仰首的刹那,檐下的铜铃与天上的星星一齐摇晃,震落满树雪梨香......
“总之,师兄一定会待你一辈子都好的。”
“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你羞得满面通红,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忽然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金吒。
“陛下这是有想法了?”
“怎会?”
“那您怎么脸红成这样?”
“热的。”
小仙子笑得狡黠,“拜托,现在可是秋天哎。”
“就是热的。”长舒了一口气,你坚持道。
是夜,你梦到了金吒。
床边衣物被风吹乱,他的眸色渐暗,克制又难耐的喘息声充斥方寸之间,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意识更加模糊,你在快感和晕眩中沉浮,几次试图睁开眼睛,又被困倦打败。
是清醒梦?还是……
恍惚中你只听得身下人一遍遍地喊你“夫人”“娘子”。
腕间金镯磕到玉枕,铿然一声穿透了梦境。
此时远处传来晨钟,你睁开眼才发现,帐边挂着的镂空银制香囊仍在轻晃,手指抓过的痕迹在丝质床单上洇开,每道褶皱都在诉说不同时间点的溃逃,你累得仿佛散架。
这不应该。
你起身下床,抬手拢发,视线扫到案上昨日抄写经文的纸上,未干的墨迹晕染出两只交颈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