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三个人,应该说是三个长着人脸的葵花头,陈冬子和周然充耳不闻,好像那是别人的名字,唯独徐大发眼神有一瞬挣扎,片刻后缓缓扭过头。
他动动嘴,半天才艰难地发出几个模糊的字音:“九……握……”
救我。
卫泽几人秒懂,但眼下情况不明,他们被困在夜晚的教学楼里也是自身难保,并不敢轻举妄动。
徐大发甚至来不及失望,说完那两个字后目光重新涣散开,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和其他座位上的葵花头一样,似乎在寻找什么。
打眼一扫,教室内刚好五个空位,卫泽、那兰、赵保保、吴轩和张图分别就近入座。卫泽自然而然融入到这个班级氛围里,双目无神,头缓慢左右摆动。
那兰盯着他若有所思,察觉周围的葵花头隐约在一起朝她转过头,立刻有模有样地跟着摇摆起来。
张图习惯了跟着卫泽的步调走,比那兰动作还快一步。赵保保反应过来迅速跟上。
吴轩觉得这动作特别搞笑,有点像植物大战僵尸,然而就是这一秒的走神,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全班的葵花头一齐看向了他。
他成了众矢之的,字面意义上那种。
即使葵花头中间是人脸,脸的周围却结满了葵花籽,那一刹,所有葵花籽激射而出。吴轩伸手阻挡,葵花籽嗒嗒嗒一阵响,接连扎在他周身的泥土屏障上。
泥土屏障碎裂,吴轩面色如灰,有一粒漏网之鱼擦到了他的下颚,他伸手抹了一把,有血。
其他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在污染区受伤见血是件很危险的事,原本就要防备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见血后几乎可以预见不太妙的下场。
来不及多说,老师走进教室,葵花头周然腾地站直,激动高喊了声:“上课,起立!”所有葵花头一齐站起来,鞠躬:“老师好。”
卫泽掩住眼底错愕跟着起立,其他几人也快速整理好情绪,尽量降低存在感,不重蹈吴轩的覆辙。
前方讲台上的老师,赫然是那个胸前有脚印的受气包,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此时的他气质截然不同,表情寡淡,目光晦暗,原本稚气的五官透着几分古怪僵硬。
像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了本不属于它的躯壳。
小男孩突然看过来,卫泽立马和其他葵花头一样满眼激动盯着他,十足的小迷弟。小男孩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一一掠过新来的五个学生,停在吴轩身上。
准确地说,是停在吴轩带血的下颚上,夸张地舔了舔唇,嘴角流出可疑的黏液。嗒嗒嗒,滴一地。
吴轩:“……”
“开始上课,今天有新同学加入,咱们学习光合作用,以及如何扎根泥土,吸取更多水和营养。”小男孩依依不舍移开视线,认真在黑板上画图讲解起来。
光听他说话,会误以为这真是一节再正常不过的生物课,但黑板上画的图极骇人,向日葵扎根的泥土分明是一具具尸体,水和营养则是鲜血和骨肉。
小男孩找人上台给新同学做示范,葵花头周然第一个被点名,他的身体已经是一根茎秆,用根须走上讲台,对着一具无头尸身认真地吸吮起来。
赵保保认出尸身的衣服,正是周然本人。他变成了葵花头,正在吸食他自己的骨血。
张图自认坏事做尽,看到这画面还是忍不住干呕两声,讲台上一道目光唰一下扫过来:“这位同学看起来很饿,接下来由你演示一遍。”
张图不知所措,他可不想变成葵花头,也不想吃自己的身体。脑子一乱,他突然站起来往教室外跑,下意识大喊一声:“老师我憋不住了,我去尿尿!”
吴轩以为张图会死在自己前头,没想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他一声喊意外地烟消雨霁。小男孩叹气:“新来的就是麻烦,还不会原地大小便,算了,慢慢教吧。”
卫泽等人:“……”
好在两个人演示完毕后,小男孩似乎有急事离开,让大家自行体悟,哪里不懂就问同学:“注意上课纪律,严禁追逐打闹小心撞到同学。”
他一走,教室里一下热闹起来,葵花头们竟真的互相探讨,如何才能成为一棵优秀的向日葵,吸收更多水和养料。
卫泽和那兰装模作样凑一起交流:“你说这个小男孩有没有可能是污染源?记事本上写的,向日葵,幼儿,快跑。”
那兰摇头:“如果真这么明显,那这个污染区早被其他调查员净化了,不会等到今日。”
在她看来,不止吴轩隐瞒了能力,周然和陈冬子也不简单,他们应该都是冲张图来的,可惜被张图坑进了这个污染区,马失前蹄。
卫泽满脑子都是救他爸他爷爷,不找到污染源誓不罢休:“不是向日葵不是幼儿,还能是什么?”
两人一起回忆进入园区后的所见所闻,一个接一个排除,直到最后一个也被否掉,卫泽有点烦躁:“突然想嗑瓜子了。”嘎嘣嘎嘣超解压。
他声音不大,但运气不好,这逆天的宣言恰好被一棵路过的葵花头听到。
一脸葵花籽的葵花头:“?”
卫泽:“……”
像幼儿园小朋友一言不合就拉帮结伙打群架一样,卫泽很快被好几棵高大的葵花头围成一圈,细长的叶子手对着他啪啪啪一阵狂抽。
透明的空间屏障挡在他四周,卫泽毫发无伤,葵花籽掉了一地。教室里很快响起一片哭声,小男孩沉着脸走回教室:“又在闹什么?”
卫泽往地上一坐,指着一地葵花籽抹眼泪:“老师,他们用葵花籽打我,欺负我还不是一棵成熟的向日葵,我没籽,呜呜呜!”
那兰等人:“……”来不了来不了。
小男孩哄了卫泽两句,把闹事的葵花头训了一顿,罚它们在后墙站成一排,阴冷目光扫过其余人和葵:“说了不要乱跑,不许欺负新同学,就是不听话。你们是向日葵,老老实实扎根土壤才对,再让我看见谁跑来跑去惹祸,一律罚去厨房做菜。”
葵花头们一下蔫了,唯唯诺诺认错保证不再犯。小男孩这才满意,继续上课:“学习不能纸上谈兵,要知行结合,接下来我带你们去实地进行光合作用。大家都能晒,好好排队不要抢。”
葵花头们集体欢呼,真正意义上的一张张脸笑开了花,眼底写满狂热。
这就是向日葵对太阳的热爱吗?
“太阳。”卫泽灵光乍现。既然夜晚的课,是一群被污染的人一起学习怎么成为一棵合格的向日葵,那对向日葵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和那兰对个眼神,两人跟着全班同学一起走出教室,上到二楼,发现夜晚的室内娱乐区和白天全然不同。
眼前不再是秋千滑梯跷跷板,而是一整片肥沃的黑土,中间一个长方形营养池,里面蓄了半池红色营养液,走近些能清楚看到营养液里浮浮沉沉的碎肉和骨渣。
这次大家都忍住没吐。
小男孩交代那些恨不得一头扎进黑土里的葵花头:“别乱跑,慢慢走,一人扎根一处,争取多吸收阳光。”
葵花头徐大发挖了一个坑,挣扎着不想跳进去,旁边的葵花头周然和葵花头陈冬子相中了同一处地方,四片叶子手互相抽打争抢地盘。
卫泽到底心软,拉了一把徐大发,他涣散的目光短暂地聚焦,飞快给自己用了一张净化污染的道具卡,而后朝卫泽投去感激的一瞥。
趁两人离得近,他语速极快道:“我看到所有人最后都死了,只有你不一样。”
卫泽挑眉,却听他声音颤抖着继续说:“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但又没全死。”
听到这么恐怖的话,卫泽的第一反应是:“你不是说,你不能告诉别人你的死亡眼看到了什么?”
徐大发讪笑:“上来就团灭,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当时哪敢说,说了万一吓到你们,只会加速你们被污染的概率,百害无一利。”
“那现在就敢说?”
“我不喜欢欠人情,再说那不是你刚帮了我,我觉得你心善,不会听我说完后选择杀人灭口。”
还算有理有据,卫泽勉强认可。
“还有,我被污染之前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发现了一份近几年的领养名单,有个怪事,被领养走的孩子都姓向。”
此情此景不方便长谈,徐大发说完他知道的,立马装作深受污染的模样,扎根黑土晒太阳。
卫泽抬头看屋顶盏红色水晶灯,似一轮人造红日散发着灼目红光,思考它是污染源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现在打碎它,他能顺利带爸爸和爷爷离开吗?
小男孩绕了一圈检查,卫泽赶在他过来时挖好坑把自己双脚埋进去,仰头盯着红色水晶灯一脸渴望。
小男孩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他继续走向那兰、赵保保和张图,三个人有样学样,都有惊无险过关。
一晚上过去,本以为天亮这一切就会结束,没想到天倒是亮了,他们却被依然被困在二层。
像互相交错的两个平行空间,他们在黑土的一边,另一边出现了原本的秋千滑梯跷跷板,泳池也一分为二,一半是血水,一半空空如也。
吴轩头皮一阵发麻,后知后觉他当时跳进的泳池里看似空荡荡,实则全是血肉骨渣。他浑身不舒服,下意识用脚趾抓地,紧跟着惊愕地低头。
“我的脚,变成了根须!”
“我的手为什么是两片叶子,我明明用了净化道具卡,怎么会这样?”
“我的头,不,我不开花,我不结籽,这是什么鬼东西!”
“……”
“哈哈哈,我的花瓣真漂亮,葵花籽粒大饱满,我果然是一棵优秀的葵花头……”
他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逐渐弱下去,最终化作浓浓的自满。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看得赵保保和张图目瞪口呆,背后阵阵发凉。
“你有没有办法打破那盏红色水晶灯?”卫泽低声问那兰。那兰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不能再拖,抬了抬手,红色水晶灯毫无变化。
以她对空间刃的操控,出手那一秒水晶灯就该化作齑粉,丝毫未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盏灯跟咱们不在同一个空间,它应该在白天的二楼屋顶,咱们被困在夜晚的二层。”
两人正说着,最初带他们进入园区的登记员领着小朋友们走进平行空间:“好了,今天是全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注意安全别乱跑,去玩吧。”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答应,四散跑开,各自找了玩具玩。一个小男孩蹲在卫泽身前拍球,看样子完全不知道他身前有个大活人。
卫泽观察片刻没发现异常,刚要抬头,视线猛然定在小男孩胸前的铭牌上。
姓名:程宇。
再次庆幸他用了假名。
规则说,如果发现孩子中出现了和您同名的人,请尽快将她或他送进夜晚的教学楼。然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在夜晚的教学楼。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如果这条规则对那些小孩子也适用呢?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在这里等待一批又一批义工,终于等来了和自己同名的人,于是将这个人送进夜晚的教学楼。
现在回想,那些孩子之前上课时不停用围棋拼向日葵,故意翻开带有向日葵图片的书籍,应该是为了扰乱他们的思考,让他们忽略时间的异常。
对方在等一个天黑的契机,甚至在挂钟上做了手脚,最终导致他们这些义工滞留在教学楼。
结合徐大发发现的名单,他大胆猜测:“向日葵的总数不能变,所以他们努力将义工教成向日葵,向日葵则通过收养方式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