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并不意外,米静和王雨嘉如影随形,打从第一天上学开始,王雨嘉就不喜欢自己。
物以类聚,米静尚未当面下人脸面,但背后蛐蛐人的话,说了多少次谁又可知。
她们如此讨厌自己,也许,是因为看不惯一个家庭破碎、贫穷的野狗、班级的吊车尾,能够在入学之后逆袭反转,青春的剧本不由自己说了算,躲在课本后的脸写满了不快。
但凡事事不过三,在背后贴便签、在书桌上倒牛奶……这些幼稚的行为,对夏时来说,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忍了。可寂寂寒冬里,将她关进卫生间,泼她一身冷水,她完全不能接受。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寂静的空气中,苏忻意突然听到夏时的声音。
此刻的她,眼里汇聚了一丝冷凝的果决,将弱小的伪装统统卸去。
“要我帮忙,好说。”苏忻意眼尾微扬,说话掷地有声。
夏时凑近苏忻意,唇畔在耳边,一点一点,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返回原位…慢条斯理地,伸勺子舀了勺豆腐,香香软软的豆腐入口即化,她顿觉心里舒服多了。
苏忻意倚靠在椅背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此时的夏时比刚进门的夏时松弛很多,不再拘谨温吞。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夏时问苏忻意:“打算在这边住多久?”
苏忻意单手托腮,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简朴坠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还不清楚,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人管我,无所谓住多久。”
夏时低下头,心想,苏忻意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他只需要由着自己的想法,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她的生活截然不同,她无法随心所欲,生活的困窘,成为了推着她往前跑的浪,她不能停歇。
吃完饭,苏忻意顺便将夏时的碗筷,也统统收走,接着,他从厨房里拿了一块抹布出来。
他看到女生极度自律,从包里拿完作业和笔,摊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模样。
走上前,他握着抹布利落地将桌子擦得纤尘不染,尔后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一杯热水,一杯凉水,热的那杯递给了夏时:“小心烫。”
“谢谢。”夏时接过杯子,手指轻轻触摸着杯身,热乎乎的,却一点儿也不烫,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
将自己投身进入题海的世界,夏时成为了时间的旅人,不再为现实烦恼。
再抬头的时候,夏时看到苏忻意也低头认真做作业,二人间无话,但充实。
也许短暂的平和总是在纷争里显得无比可贵。
片刻的宁静后,夏时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是夏明津打来的电话,他连珠串般的吼声,穿透到话筒的这头:“夏时你给我滚回家!你跑去哪里丢人现眼了?再不回来,这个家你永远也别回了!”
这声音突兀地响彻在客厅中,夏时顿觉尴尬,兀自挂了电话,将手机扣在桌面上,又抓起前面的笔,预备用写作业来掩盖面上的难堪。
“夏时。”一把好听磁性的嗓音将她打断,抬起头,苏忻意坐在她旁边那把椅子上,背挺得笔直,紧紧倚靠着椅背,他手中有一只笔,在快速旋转着,像是陀螺,转得只剩下了虚影。
他微微开口:“不是所有父母,都值得期待。也不是所有父母,都能尽到做父母的职责,所以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夏时在那一刻发现苏忻意懂她,再多的不快与难堪,瞬间减半。
……
当南临进入深冬的时候,期中考悄然而至,二中就连最顽劣的学生,也开始了考前抱佛脚,发誓要将书本里的知识,全部啃下。
夏时这天坐在教室,所有的座位号,都已经张贴完毕,早自习过后便要开始期中考。
这次期中考试的顺序,按照中考名次来。
也就是说,十五班的人,还是按照顺序连在一块儿考试。
只是每个考场只有三十多个人,同一个班的同学,未必能分到一个考场。
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多同学都坐不住了,夏时听到边上个别同学,打起了找熟人做小抄的主意。
她面无表情地扫着书本上的英文故事,内心波平浪静。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特训”,她的英文水平有所提高,每天狠狠记单词、练习完型阅读的时光恍若昨日。
夏时翻书的时候,不远处的王雨嘉刚好放下书包,包里落下一瓶玫红色的指甲油,女生俯身拾起指甲油,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和夏时的视线相撞,她皱了皱眉,一脸傲然地偏过头,把指甲油塞进了包里。
甄愿也在狠狠刷不懂的题,课间十分钟,教室嘈杂得很,她长长叹了口气,脑子仿佛灌了铅一般施展不开。
看到隔壁夏时安安静静地一目十行,甄愿凑到她边上:“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在背作文。”
“好烦啊,我根本看不进去。”
夏时摸了摸甄愿的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好吧,话说,最近你们停掉了竞赛班的课,也不知道张雨泽那边是什么反应。”甄愿将下巴抵在手臂上,喃喃自语。
“张雨泽那天加了你的微信后,你俩都聊了些啥?”
“他就问了下我的名字,说‘谢谢你的青睐’,就没啦。”甄愿叹了口气。
夏时有些惊讶:“这就没啦?”
“是啊,而且我后面还和他说,‘你是不是特喜欢打游戏啊,以后我们一起组队’,结果他就没回我了。一、直、没、回!”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甄愿加大了音量,引得班里后排的人都看了过来。
夏时忙捂住她的嘴,甄愿将夏时的手拿了下去:“你说咱是不是得矜持点,诶不对……他在他们班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啊?”
夏时回忆了一下,张雨泽总是喜欢和苏忻意一齐出现,和苏忻意一起隐没于人海,两个人好得像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
按理说,他身边也没有喜欢女生出现,以他的性格,不至于对甄愿完全不理会吧。
“奇怪了,我没见他和哪个女生多说什么,唯一拌过嘴的,也只是一班的班长。”
“言柔荟?”
“嗯,是的。”
“那没事,反正,等期中考试一结束,我就要向他问个清楚。”甄愿顿了顿,“诶,那帮女生都出去了,我也去上个厕所。”
“嗯。”
夏时见甄愿离开,朝教室周遭扫了一圈,教室里只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
王雨嘉正在座位上精心涂抹亮闪闪的指甲油。
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她向来肆无忌惮,而当老师在的时候,她会变成好学生的模样。
她的同桌米静,正随意地翻着课外书,那是一本言情小说。
夏时瞥到那本书的封面,最近这本小言风靡了学校,几乎全年段的女生都讨论过这本书。
仿佛是感应到了来自几米开外的那道灼热视线,米静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刹那间对上夏时的。
在视线相交那一刻,夏时看到米静倏地将头转向一边,她装作没看到夏时,掀了掀刘海,又低下头继续翻看小说。
王雨嘉也感应到了夏时的眼神,她猛然从指甲油中拔出视线,见看自己的人是夏时,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我不过就是涂个指甲油,难道你想告诉刘盈老师?”
“并不会。”夏时摇头。
“我涂的这个指甲油,裸色,没人能注意到,谁去告状了,老师都不会管的。”她轻轻笑着,抬起手翻来覆去看了一圈,又放下来,“好看吗?我的甲床很长,看看你的?”
夏时笑而不语,压根儿没打算展现自己的指甲。
这会儿正好有人,喊王雨嘉出去一趟,她这才敷衍地应了声。
指甲油明晃晃地沐浴在阳光下,她低头合好盖子,再抬起头时,对着同学的那张脸,变得友好且热情的:“是哪位老师喊?我马上就来!”
王雨嘉匆匆离开了座位,只剩下米静一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动着言情小说,她翻书的动作极快,几乎一目十行。
夏时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挑了米静正前方的座位站着,刚好那座位没人。
她径直开口:“米静,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米静突然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夏时。
“你有东西落在学校了,一个你我都很熟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呀?”米静皱了皱眉,嘟囔道,“你是谜语人吗,我怎么完全听不懂,请你不要打扰我看书。”
夏时微微笑了笑,将手臂撑在了米静的桌子边缘,身子朝前倾了倾:“马上要期中考了,你语文向来不错,可以帮我猜一猜作文的主题吗?”
“我没空。”见对方还意犹未尽,米静一把将书合上,“夏时,我们虽然是小学同学,曾经要好过,可之后我们也渐渐淡了,不是吗?你不用特意找我拉近乎的。王雨嘉在那对你冷嘲热讽,我可什么话都没说。”
夏时缓缓坐下,胳膊肘搭在米静的书桌上,左手托起腮,慢条斯理:“哦,这么快就回忆起了小学请谊?那你可能都忘了我们那时候有多好,不像现在,见个面都仿佛像是陌生人。别人还以为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有点过于冷漠了。”
米静将书往桌上一砸,动作有点重,引得坐得近的同学朝这边看了过来。
夏时收回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视着米静说,有些可惜地感叹:“既然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祝你期中考试顺利。”
说完,转身便走。
而米静却愣在原地,教室里不停有同学在走动,门外的寒风疾速吹来,冷得她将背脊弓了起来。
她低下头,将手放在书桌兜里,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开考前的大课间,喧嚣无比。
班主任刘盈走进了教室,所有同学都安静下来,在外面的同学也及时回到了座位上,低下头盯着桌面上摊着的书。
刘盈背着手走上讲台,今天他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金丝镶边的眼镜泛出一道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