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雷声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窗楞上、屋檐上。

屋子里光线不好，宋术闭着眼睛听着青年娓娓道来。

她讲的很详细，甚至当年怂恿韩真儿子的人也查到了，还报出了身份说出了姓名。

说完之后，她便禁了声，再没有多说一句。

宋术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悲伤，也是到现在，她一眼不眨盯着青年看时，对方神情里的复杂竟然消失了。

她似乎一直都在等这个时刻，费尽手段达到目的后压在她身上千斤重的担子卸掉，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该做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又该怎么处理，只知道茫然地贴着墙站着，生息渐渐减弱，人只剩下来一具空壳。

宋术看她这副模样，试图让自己产生一些愧疚，但再怎么逼迫，她都发现自己浑身轻松自在，心里空白一片，连一句干扁生硬的对不起都不能带着感情说出口。

窗外的雨点声渐小，青年终于开口说了话，她拂去额头上的碎发，一把抓在手中将它们扯到变形：“你当时为什么不多问问？”

宋术摆正乱转的眼球，无所谓地和她对视，然后被她吓了一跳。

青年眼中的红血丝很多，眼球快要脱落出眼眶，她睁大眼睛，收容宋术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这眼神太怪，感觉像丧尸，宋术呼吸一时不稳，躲开对方过于直白的视线。

面前被人带起一阵风，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至宋术身前，死死掐着宋术的下巴：“我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多问问！”

她低斥一声，震得宋术内心很不安宁，她这人向来干什么都看心情，想都没想便说：“我为什么要多问？”

两人离得近，对方脸上闪过的每一处小表情都逃不过，宋术眼睁睁看着对方从不可置信到怒火滔天，来不及反应就被掼到墙上。

脊背和冷硬的墙壁碰撞，骨肉快要碎了，宋术奋力抵抗，中途却停了下来。

青年在发抖，她站不稳歪在宋术身上，眉间压着的阴翳被宋术看进眼里，她怎么瞧怎么觉得对方眼角溢散出了许多脆弱。

青年仰头，伸出双手按住宋术的肩膀，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她见宋术有些失神，也不反抗了，于是放缓了力道。

宋术眼皮颤了下。

“你多问问就知道我们是无辜的。”青年闷咳两声，指尖擦过有些发青的黑眼圈，像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宋术没有发话，青年和她对视，见她瞳孔骤缩，整张脸上灌满惊讶的表情。

青年听她说：“我说过了我为什么要问？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什么德行？我们怎么确保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怎么确定你们不是演戏来骗我们？怎么保证你们下一秒不会暴起杀了我们的人？”

屋里越来越暗，没有灯源的情况下，照亮彼此的是对方眼睛里的光。

青年听她这么说，嘴唇有些哆嗦，她攥紧了宋术的衣服，低头大口喘气。

“你是有可能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人吧？宋术？”

这是对方第几次念自己的名字来着？宋术刚刚说出那一串话，那些记忆又呈现在眼前，纷乱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跟着呼吸不畅起来。

明明谁也没有掐着对方的脖子，致使对方窒息而亡，可说出的话就像无数细小尖锐的针一样贯彻进喉咙。

宋术听见对方笑了，那是嘲讽鄙夷的笑声。

过了会儿，那笑声越来越大。

宋术后背毛孔齐齐炸开，感觉凉意顺着脚踝攀至后脑勺，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猛一冷脸，借着巧劲推开压着自己不让自己动的青年，一脚踢向对方的膝盖，看对方单膝跪地后，顶膝压在她的后背上，一只手握住她的后脖颈，小拇指勾住对方的衣裳，迅速在她身上查找蛊虫。

“放开我。”

宋术见找不到，于是作罢。

她使了点劲儿，压的对方连续闷哼几声。

看来状态很不好。

宋术挑眉，“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时候？”

青年努力扭脸让自己看见宋术，但因为对方手腕力道很大，她的头只能扭到一半，从宋术的角度去看，青年还有些滑稽。

见她可怜见的低着头平稳气息，宋术恶劣地用指尖去刮她后脖颈上的皮肉，青年一怔，剧烈反抗起来。

“别动！”宋术挥手拍了她一下，“老实点。”

青年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也就趁我状态不好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力气这么大，看来我平常还是太爱惜你了。”

宋术：“我呸！”她说完，又嫌恶心，加了句：“你爱惜个屁！”

全部说完，又觉得很怪，宋术想了想，没想出来是哪怪，于是放弃。

双手双脚都在桎梏着这人，宋术左看右看，要么就是离客厅太远，要么就是空不出来多余的身体部位。

但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啊。

正在宋术思考最佳方案的时候，青年又是一阵剧烈反抗，宋术啧了一声，往青年腰上搔了一下，对方立马僵硬住身体，宋术见这方法好使，默默在心里记下。

想半天什么都没想出来，宋术内心一阵烦闷，眼神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青年脸上。

她死拧着自己那张优越的侧脸，头发掉下去挡住一只眼睛，露出另外一只思考如何将宋术从自己身上弄下去的眼珠。

她真的不丑，宋术摸着良心说。

“当时为什么放我走。”宋术听对方说。

她想也没想，“因为长的不错？”

“废话！”青年吼她。

宋术黑了脸，“和你说你能听明白？为什么要跟你说？”

青年乐了：“怎么？你是要发表论文还是要讲多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你能讲出来什么？”

宋术被这话多多少少冲击到了一点，于是沉默了一一阵。

持续沉默不适合她们眼下的情况，宋术想半天，还是说了：“你那么小一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和情绪连大人或许都比不上。”

青年：“真的？”

宋术啧了一声，她本来想骂人，但意识到自己好歹也算是人家的仇人，别扭半天，忍了一下。

“觉得好玩吧。”宋术说，“不骗人，我当时放你走的理由很简单，一方面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一方面觉得你这小孩实在是有意思，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长大。”

说完，她突然闭上嘴，脸上逐渐露出可笑的表情。

不光活着长大了，还有能力成功折磨到了自己当年最想折磨的人。

“你放走了我。”青年说。

“嗯。”宋术回应。

“但你当年放走了我。”青年重复道。

宋术没吭声。

“这是你这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我才不管别的那么多，你们杀了我的父母和妹妹，我就要杀了你，我才不管别的什么，任何事情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我放过你的理由。”

青年忽然道。

她一直都记着这个人，这个曾经站在自己眼前，好像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刽子手，她每时每刻都告诉自己不能忘，竭尽所能去找到这人的动向，上天是向着她的，后来，她不光查到了这人藏匿的地方，还将自己的眼线派至到04区，为了确保对方是否和曾经的那个她发生过变动，她专门挑了一个蠢点的故意露出马脚让对方察觉到。

消息拿到手的时候，和对方终于能见面这一幻想终于化成了实感。

触手就能摸到。

对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她既兴奋又期待，她很满意，如果对方变了样子，她很可能会产生直接杀掉对方的念头。

人怎么能这样活在世间？这世上怎么会诞下这样的人？

刽子手到头来也得被她卸去双手，刽子手怎么可能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所以那跟踪犯变态是你的人？”宋术忽然想起死在她刀下的人。

青年不置可否，宋术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合着这人，从自己放她走之后就开始谋划了。

宋术死皱着眉，荒唐地想夸夸她真有这个毅力。

青年冷哼一声。

宋术抬胳膊，手握成拳，这一拳没打下去，停在了半空。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有点发毛，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眼下这会儿却突然像醍醐灌顶一般，脑内一道白光闪过，她终于弄明白亘在心头上的怪异在哪里，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被青年隐匿起来的相框，那张照片背后的字，宋术徐徐回忆着，那些字接二连三汇入脑海，她定神，看向青年。

那些字，任谁看都会认为写字的人和家人的关系不好，相当不好，甚至到了恨的地步，但好像又没到这一步，不然那么恨为什么不扔掉不撕了，却非要多此一举精心装置好，还藏起来，放到有一天或许自己都会忘掉的地方。

如果照片背后没有那些字，把相框安置在家中那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带上那些字呢？

写字的人很别扭，她就像认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具体为何，所以不能全然不顾顺着一个念头做所有事。

宋术的目光越发晦暗不清，她纠结了一会儿，幽幽问道：“你真的爱你的家人吗？或许我换个说法，你真的爱你的父母吗？”

她死死盯着身下人的反应，见对方猛然颤抖一下，然后怔在原地，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心下了然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