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术走了没几步，见人全部围在马车一旁观望着，好奇歪头去看，她伸着个脖子，好像生怕对方看不到自己。

为首的男孩穿着黑色大褂，浓郁的夜色也遮不住他眼里升腾的火，他伸展着拳脚，宋术睨他一眼，心想看来今天晚上会有好戏发生。

“咱们现在什么都缺，等到下一次补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要我说，直接劫了这群人拉倒。”有人提建议。

宋术刚想走，闻言收回脚：“我建议你看看对方的体格呢？”

刚刚说话那人不是不知道，但是看着对方吃肉喝酒的模样，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是半死不活了起来，一行人除了宋术个个都被那烤架上的火鸡看花了眼。

“那怎么办啊，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兵器，用这些东西去跟对方换，他们要吗？”那人听着自己肚子咕噜噜地响，使劲咽口水。

宋术心想我管你们，然后转身离开了，她想找个地方安静睡上一觉，要求不高，只要除她以外的人杀起来打扰不到她就行。

她行至一片石头墩，看那躺着一张草席，于是乐呵呵走过去捡起来，弯腰的时候肚子非常不客气地响了一声，安静的氛围中，跟打了雷一样，震的宋术脑瓜子嗡嗡响。

她这是快饿傻了。

宋术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平静的心态忽然暴躁起来，一但注意到自己饿了之后那饿意便压也压不下去，想无视只会被折磨地更狠，她烦躁地站在原地，思考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把对方给全部灭口？看那群人的面相和肌肉，活似和他们找来的雇佣兵一个妈生出来的。

和平交流是断不可能的，对上这种人，要想自己痛快，就必须把对方揍个半死或者直接杀了。

宋术犹豫半天，脑海里浮现出那几个大块头的模样，觉得还是不妥。

肚子又响一声，宋术低头，一把将手里的草席扔了，慢悠悠回到原位。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她看差了眼还是她记性有问题，自己熟知的马车像被掉包了一样，华丽又耀眼，上面镶嵌着的珠子快和月光一样亮了。

宋术好奇，准备掀开看看，身侧忽然传来几声呼喊，是女人的求救声，伴随着的还有粗重的喘气声。

宋术倒了胃口，心想自己是不小心跑到人家被窝里来了，想着赶紧离开。

但还没等她走远，女人的求救声就混着哭声一齐穿进她耳朵里，宋术意识到不对劲，又返回来。

她顺着声音的源头，与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擦身而过，最后在布置最好的马车旁停下。

马车里有人，有很多人，宋术看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粗鄙不堪的话落入她的耳朵，难受的她想直接进去将人砍死。

她叹了一口气，想，看来今晚必须得打一架啊。

而且这一架，对方必须死。

她走得悄无声息，没人发现她去了哪里，等回来时，围着男孩的人已经带好刀，准备去劫人马车了。

这些人看着慢步而来的宋术，手上的动作同老大一般，都停了下来。

男孩笑着看向宋术，“对不起，我们必须这么做。”

见男孩给自己道歉，宋术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地望向远方的火堆，说：“我跟你们一起。”

知道宋术想动真功夫，男孩心里一激灵，而后认真道：“全部吗？”

宋术想起那个被强迫的女人，心头起火，饿肚子心情本就不好受，再加上看到那样的画面，宋术火气更大了：“当然。”

夜里像起了雾，混着木架上的烟火气，掩护着贴墙而行的一群人。

……

那辆布置很好的马车旁，有一辆非常不起眼的四轮车，车里，坐着一家四口。

没人说话，父母身侧依偎着两个姐妹。

妹妹掀开帘子望向高空中的明月，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他们的父亲断了一条腿，皇都大乱，街上又是放火又是抢劫，作乱的人很多，管控的人很少，很多人都受了伤。

“姐。”

被叫姐的孩子冷着脸，目光空洞，听见她喊自己，用不理解的目光看她：“你为什么要一直担心他呢？”

母亲见孩子这么说，笑着发话：“等过了这一片，妈妈就能想办法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离开了爸爸也没事的，嗯？先睡上一觉好不好。”

女人声音温柔，妹妹和她对视，哆嗦着脸点了下头，然后意味不明地看向姐姐。

这温柔的母亲，在前几天还准备把她们姐妹二人卖进皇都，让她们当富贵人家的小妾。

她们的母亲是这么说的，家里不好过，父亲赌博又吸白粉，为了让家里好转，她准备先让这对姐妹去皇都避避难，到了日子自然会接她们回来。

但姐姐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她们即将面临被卖掉的命运，原因都是因为废掉的父亲。

姐姐坐在一旁，窝着身子，不咸不淡扫了一眼母亲。

她从没关心过她们，但又好像永远在关心她们，语调轻柔，说话总像是在哄人，不管她的孩子多大她都会如此。

她有时会拿针去扎她们的手臂，有时会亲手买好药膏替她们处理伤口。

面对坏人明明上一秒还在替她们着想，下一秒却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努力去列出女儿们的好处，竭力将她们推出去，但可惜了，她将女儿推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没落到好处，逃跑不成反而跟着一起被逮。

曾经的曾经他们一族不是和皇家还有过关系吗？听姥姥说，还是什么国王的私兵，总之听起来很酷，可为什么，到他们这就彻底变样了？

肯定是这废物一般的父亲，姐姐冷冷扫过去一眼，想起他对妹妹动手动脚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刀片仿佛下一秒就能割开他的咽喉。

她收回目光，又想，她们的母亲看人眼光未免太差。

姐姐抬头去看面前的女人，她安静地笑着，笑得瘆人，嘴角机械僵硬，她们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精神病。

除去精神上对她们二人的控制，凌辱，她还有许多拿手好戏，能让人轻易崩溃，也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爱上她，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混乱复杂。

这孩子握紧刀片，鲜血顺着手掌流下弄脏了衣袖，面前的女人全然不知，只是依旧微笑着讲一些事情，所说的每个字都动听悦耳，姐姐身侧的妹妹没一会儿便掉入她的陷阱，神情产生依恋：“妈妈。”

姐姐及时瞪她一眼，妹妹才偏头不再继续看母亲。

女人没说什么，说了几声不乖之后便静了音。

姐姐闭上眼，扎根在脑海的记忆时不时来骚扰她一波。

母亲又在疯言疯语了，她说她们姐妹二人嫁入了富人家他们便都能享荣华富贵，她拿着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要挟她们，她跪在地上不停给姐妹二人磕头，妹妹受不了扶她起来，却被父亲握住了双手，他强硬地拉走妹妹，母亲默许一切。

姐姐面露苍白的表情，她听着母亲那些能轻易控制人心的话语，大脑逐渐昏沉。

意识终于清醒，她看了一眼妹妹，妹妹和她对视，点点头。

连妹妹都答应了，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就在今晚，杀了他们。

姐姐阴沉着脸，她低下头，思考如何使用手里的刀具，身后却忽然传来怒骂声。

拳拳到肉的碰撞声惊醒了车里所有人，姐姐皱眉，掀开帘子观察车外的状况。

看清楚后，她瞳孔骤缩。

绑架他们的人本来正呼喊着要杀人，可在下一秒，他们便被一个身影了结了性命，她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不然为什么只能看见对方的残影。

三两个人倒下去后，那个身影旁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接着，她看到那个身影摆了摆手，站在她身旁的人得到了指示，纷纷围住已经倒地的人，进行第二波惨烈的施虐。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那个身影转身离开，视线黏着对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护住脑袋，狼狈地摔在地上。

“全都弄死！这群人干了十恶不赦的坏事，该死！”她听见有人喊。

转眼去看那些零零散散的尸体，她发现那些人的身上都好像缺少了一样东西。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惊呼出声，剧烈反抗起来。

可能是因为力气太大，手里的刀片接连伤到了许多人，那个身影似乎是没料到还有这一茬，于是又慢悠悠地回来了。

宋术抱着胳膊，和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对视，她觉得有意思，对方愤恨的眼睛里装着许多情绪，宋术觉得很复杂，她歪头去解读，解读到一半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项能力。

这人怒气横生，红着眼眶死死瞪着自己，宋术觉得自己肯定是饿得不省人事了，竟然会从对方眼中看到痴迷狂热和羡慕。

果然，人不吃饭就容易大脑短路。

手起刀落几个回合，那个围着宋术不停转悠的男孩跑过来像邀功一般，笑着说：“都死了，也都按你的要求做了。”

他说到最后，突然没忍住呕出声，虽然他有能力去干，但是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后续的几晚估计又要做噩梦了。

他挠了挠头，突然想到宋术笑着做一切事情的模样，一边觉得她承受能力真大，一边思索着她口中对面犯下的十恶不赦的事情是什么。

“我看到他们的人在□□一个女性，你说，他们的结局配不配的上他们做的事？”宋术幽幽说着。

男孩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他感觉有一道很强烈的视线在盯着自己，于是低头，碰巧和一个孩子对上眼。

那眼神有点恐怖，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道：“他们好像是一家人，和他们也有关系？”

“人不是都已经死光了？你现在问也晚了。”宋术不想和他说那么多。

“也是。”那男孩嗤笑了一声，甩了甩小刀，和宋术打完招呼后去叫人都回来。

那群人正在啃着架子上没吃完的烤鸡。

妹妹，母亲，父亲都死了。

姐姐趁面前人说话，扭头去看躺在自己身旁的尸体。

他们也都被剖心了……但直接杀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会这么残忍？

看来这人恶趣味挺大，口味也很重。

她仰着头，尽力不让泪水滑下去，都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不对，妹妹不该死的，她没做错什么的，可仔细想想，母亲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不对，她不是早就想让她死了吗，为什么这会儿却不受控制地去回忆她寥寥无几的好？

“小鬼，你那是什么表情？”宋术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的视线像火球炙烤着自己，那里面明明有痛快的心情，可掺杂在一起的还有撕心裂肺的难受，宋术感觉她想吃了自己。

可这小细胳膊细腿的，她又能怎么折腾？

听见面前站着的人喊自己，她回神，冷静道：“放过我，求你。”

“为什么？”宋术笑了笑。

“放了我，求你。”她执拗地重复着，口气和内容完全不符，她不像是在求饶，也很镇定，不慌不乱，除了眼神之外，任何一切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会拥有的，割裂感太强了，宋术眯眼，想这人得是有多矛盾啊。

和她还挺像。

宋术望了望天，沉默许久，放下了手里的刀。

听到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她扭头，发现人已经聚过来了，都在用好奇又顽劣的眼神打量地上跪着的人。

“我要放她走，你们同意吗？”她轻笑一声。

“啊？放呗。”

可能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宋术身后聚着的人反应过来后都纷纷嚷嚷着要放她离开。

宋术要是真想杀，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好，我们走。”

“走吧走吧。”

嘈杂的环境逐渐安静了下去，地上跪着的人艰难地站起身，她走到父母和妹妹的尸体旁，看他们狼狈不堪地睡在地上，看了许久。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