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上走街串巷,萧欢颜兴许是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桂花糕、烤地瓜、小馄饨,凡是在街边看见的,都要尝一尝。
逛了半天,还不觉得满足,最后在河边,找到一家茶馆,叫小二添了茶,坐在二楼的窗口,话题从衣裳铺子里聊到点心铺子,又从城南的桂花楼聊到城北的迎春楼,她平时闷在屋里,没有机会接触外人,一朝有了自由,话匣子便怎么都关不住。
茶水碧绿,散发着袅袅热气,朝云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然后小口小口地饮下,目光落在窗外,几个孩子在岸边玩水,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一片碧波荡漾。
她原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听来听去,也不过是那些当朝权贵、富贵人家的事,他们又如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些她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茶馆二楼人来人往,大多是附近的大爷大妈,闲着没事过来喝口茶,聊几句家常,或是传播一些八卦的事,张三李四的,一传十,十传百,八卦这东西,不分贵贱,人人都有八卦之心。
忽然有人发问:“哎你们说,自从那公主登基以后,大兴有了女官,那谁家的媳妇,不是得跟着自家男人一起出去做官?这可是一件稀罕事。”
这个问题简单,那人心不正经,问得刁钻,在座的大爷大妈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是啊,谁说不是呢,阴阳颠倒,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不像个样子。”
“可不是嘛,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才是本分。”
有个老太太坐在角落,也跟着搭话:“诶,要说这女人啊,还是该生个儿子,这儿子多了,才是真孝顺,儿子少了,跟没生一样。”
众人纷纷附和:“没错没错。”
朝云神色漠然,为自己斟了杯茶。
她在大兴,也时常听人说起这些,大夏人思想守旧,女人生来就是男人的附属品,要三从四德,恪守妇道,丈夫可以纳妾,可以休妻,甚至还能把妻子打一顿,而女人就必须服从,否则就是违背妇道。
男人立这些规矩,就图显个能耐,觉得这样才有资格显出自己的“男子汉本色”,贬低女人是见怪不怪的事。
至于生儿子,那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子越多越好,那生不出儿子的,就是女人有问题,不能替男人传宗接代。
他们把这套传统贯彻得丝毫毕现。
这一趟大夏之行,倒是将这些年没见识到的世面,都见识了个遍。
“夏国的人真是迂腐,脑袋里都是屎。”萧欢颜骂了句,她平日里就厌恶这些,奈何萧瓒总给她灌输女人要端庄、要贤淑、要温柔,不能骂人的思想,如今出了门,又听到这些言论,她哪里还端得住?恨不得掀桌子。
一时间没人搭话,连原本热闹的茶馆也冷了下来,兴许是她骂得太直接了。
空气静得诡异。
有个看不过眼的男人,开口反驳:“你这小子,可真没规矩,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你又是什么身份?在这里大呼小叫,要是惊着官老爷,小心你的脑袋!”
萧欢颜平时在家,可是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气立刻就上来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骂:“滚蛋。”
那男人怒了:“你!”
“你什么你?你娘教你的规矩呢?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萧欢颜骂得酣畅淋漓,连周围的客人都被带动起来,有劝她收敛的,说少说两句,也有说骂得好,多骂两句的。
“臭小子,你在这装疯弄鬼,给你脸了!”眼看事情愈演愈烈,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男人拉不下脸,连喊带嚎,几乎要暴跳如雷了,若不是茶馆里的店小二拦着,恐怕已经挥着拳头扑上来,大有一副要跟她拼命的架势。
萧欢颜哪里见过这阵仗,以往在都城里,即便是和公子小姐们发生争执,有萧瓒撑腰,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此时面对众人恶狠狠的目光,她有些慌了,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朝云。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朝云岂会不懂,放下茶杯,大步走过去,将萧欢颜挡在身后,语气淡漠:“这里不是耍威风的地方,你若想,我陪你耍。”
男人算是高挑,可朝云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再加上神色清冷,气质矜贵,往那里一站,气势上便压倒了对方。
男人不自觉后退半步,气焰顿时消了下去,他往常也是这么恐吓人的,基本上大家都会被他吓到,出钱息事宁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对峙。
当然他也只是打怵,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若是怂了,那以后在城里还怎么混,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他强撑着气势:“你们等着,我……”
“我们等着,等着送你去见官老爷。”萧欢颜立刻接上,看那男人吃瘪,她就忍不住想笑,不愧是朝云,说话办事就是霸气,不仅气势逼人,还能一针见血地抓住他的软肋,让他不得不退缩。
男人脸色难堪至极,却无话可说,报官可得不了什么好处,那官老爷也是个蛮横无理的,肯定会在他告状前,先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然后再将他丢进大牢。
这事情原本不大,若是萧欢颜得理不饶人,非要计较,那没完没了,最后闹大了,也是两败俱伤,各退一步,掏钱息事宁人。
他只能忍气吞声,连说“好好好,算你们狠”,匆匆挤出了人群,拂袖而去,临走前还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
茶馆里的客人们,见没了好戏,便接着喝茶聊天,刚才被冷下去的热闹,又重新热了起来。
“茶喝完了,我们走吧。”朝云见好就收,她可一直都记着萧宁教她的,在外要低调,不能惹事,这出戏演得够久了,兴致也尽了。
出茶馆时,萧欢颜难得这么高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路走到河边。
河面宽阔,水波偶尔拍打着岸边,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远处有渔舟唱晚,高处的夕阳,洒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连两人的影子,都晃动着几分。
几艘小船驶过,白帆摇曳,萧欢颜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指给朝云看:“你看,那是什么?”
朝云看了一眼,那几艘船都是寻常样式,没什么特别的,在王府时,沈今生画过几幅,就挂在萧宁的书房,她再熟悉不过,不过她还是顺了她的意思,装作惊讶:“是船,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
“你坐过船吗?”萧欢颜又问。
朝云摇头,她这辈子,基本上就是在陆地上活动,连马车都没坐过几回,怎么能有机会坐船?
“大哥,就是他们!”
一声厉喝突兀地插入耳中。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先前在茶馆里吵嘴的男人,领着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拿棍棒,气势汹汹地朝河边奔过来,看架势,是要找茬,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
朝云暗道不妙,若是一对一单挑,她或许还能应付过来,可要是群殴,未必能占上风,况且,对方还带着凶器,不宜硬拼。
而且这些人,还有一种共同点,就是不怕死。
这时候不跑,等会儿可就没机会跑了。
“你还杵着干嘛?跑啊!”她推了一把萧欢颜,拔腿就往前冲。
萧欢颜被她这么一催促,才醒悟过来,急忙撒开脚丫子往前狂奔。
“站住!你们这群混账,给我追!”
“快,抓住他们!”
“……”
一声接着一声的吆喝,那些男人们,一窝蜂似的追了上去。
她们跑的速度很快,身后的追兵紧随其后,萧欢颜跑着跑着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像被人掐住了似的,每跑一步,都要喘上几口大气,肺里更是火烧一般,难受得紧,她双脚迈出去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
朝云见状,伸手去拉她,可自己也累得不行,气喘吁吁,喉咙里跟冒着火似的难受。
眼看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两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跑,实在跑不动了。
停下,必然要被抓住。
不管了,朝云狠下心来,一把将萧欢颜抱起,用足了劲往河里扔去,同时自己也跳了进去。
扑通、扑通,两人双双落水,河水瞬间浸湿了她们的衣裳,河水湍急,带着她们往下游冲去。
“你……混蛋,我不会水……”萧欢颜在水里扑腾,动作不得章法。
“救命,救命……”
她憋了好长的一口气,不停地喊,可没喊几句,就又被水呛了回去,难受得要命,拼命地挣扎着,手脚乱蹬。
因着这一动,河水激荡得更厉害,整个人又往下沉了一截,且越往下,水压越大,导致她眼前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竹院,沈今生忽然心口一痛,那种痛苦从胸腔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分不清这是来自于心脏还是别处,只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在痉挛中弯下腰去,衣袖摩挲间,案上卷册被拂落在地,从两颊滚落的汗珠一滴一滴打湿地上书页。
阴阳玉似是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也跟着发出一阵嗡鸣,不住地晃动。
“来……来人……”沈今生声音含混不清,喉间一阵涌动,一口血喷涌而出。
那血竟是黑的。
门外的侍女听到动静,忙推开门冲进来,见沈今生面色惨白,无力地瘫软在案几旁,嘴里还淌着黑血,吓得高声呼喊:“沈郎君出事了,快请夫人来!来人呐,快请夫人来!”
沈今生身形晃了晃,缓缓抬起头。
短短时间内,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在这昏暗的屋里,冷着脸,双眼一片猩红,眼里满是狠戾,半束着的发几乎肉眼可见地变白,唇色却红得近乎妖艳。
黑衣,白发,红唇。
这几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竟然丝毫不显怪异,反而勾人的紧,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的美,就像是雪中独自绽放的红梅,又冷又傲。
只是可惜,在看见面前的侍女时,她二话不说,拨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