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顾从礼苏醒，以往每每醒来他身边都会有百里，他下意识地将手臂伸到旁边的被褥里，如今那里空空如也，十分冰凉。
而迷情蛊被毁，他唯一一点安慰也消失，他感受不到百里的踪迹，心里又担心又焦虑。
二十年前百里自爆后的第一个早晨，他也是这般心情。
齐林估摸着顾从礼也该醒了，便盛了一碗白粥起来，准备给他补充体力。
卧房外一道黑色人影耸立，齐林带着温热的白粥来到顾从礼的房门外，还没等他开门，一个村民匆匆忙忙地赶来。
“村长，我们在槐树林里发现昏迷的李阁主。”
“李阁主怎么会昏迷在那里？!”齐林面露难色。
“不清楚。发现她的村民说她的脖子正面有一张黑色手印，还往外飘着黑气，像是被什么鬼怪袭击了。”
“昨晚那群药人本是李阁主在照看，却忽然出现在村里，而李阁主修为高深，却昏迷在槐树林。这事一定不简单。”
齐林将白粥交给那位村民，叮嘱他交给顾从礼，便匆匆敢去看查李碧竹的情况。
顾从礼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立即穿衣，谢绝了送来的白粥，问了问李碧竹现在的情况，便寻了去。
……
齐林赶到时，李碧竹刚刚醒来。
“阁主，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齐林看着李碧竹脖颈上的鬼手印。
李碧竹面色苍白，眉头紧蹙，抬手抵额，沉思好一会儿，才答：“是那双鬼手。”
顾从礼也正好到来，他一面走向李碧竹，一面问道：“什么鬼手？”
因为百里的原因，李碧竹听到他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顾从礼奇道：“怎么了？”
闻言，李碧竹这才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她回忆到昨晚的场景，说：“是那双鬼手。昨晚它把我引出门，等我回来后，那些稳定药人的银针全被拔出，药人跑了。后来我听到村里的号角声，准备出去救人，可等我赶到那片槐树林，那双手又出其不意将我掐晕。”
顾从礼问：“阁主这些时日有弄清楚那些药人的成因吗？”
“幻藤。是幻藤。”李碧竹答：“那些村民是服下某种药物而一步步成为药人，我在他们体内查出最多的一种成分就是幻藤。”
顾从礼若有所思，默了默，才道：“如果我有记错，幻藤生长在南疆银辉城，是城主月怀远所炼之《牵魂策》中记载的能把人练成药傀的主要药材。”
李碧竹面色凝重，“我知道。可月城主为人心地善良，慷慨大方，我觉得不可能是他，那些药人的状态也与根据《牵魂策》所炼的药人相差甚远。”
顾从礼道：“可我听说《牵魂策》本是百年前妖族三太子杨朔之物，他死前说：‘物是死物，可人是活的，此物所炼的药人是善是恶全凭人愿’。”
“《牵魂策》一直被月城主保管……”李碧竹顿了顿，明白了顾从礼的意思，大为吃惊：“你!你怀疑月城主……”
她看了看齐林，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林对他们的话不了解，插不上话，只好老老实实，默默地听着。
自从二十年百里把刚刚出生几天的齐林带回来，顾从礼便看着他长大，自然不会设防，“月城主有没有将《牵魂策》与幻藤给与其他居心叵测之人，还得李……”
顾从礼顿住，他看到李碧竹肩头的一根卷发，明白方才李碧竹见到他为何忽然顿住。：
拨乱济危之名？
呵——
上不正，下参差。自百里死后，他再不想管这世间的任何，任其自然，可如果百里曾经与李碧竹有接触，那……
“李阁主素来有拨乱济危之名，不如我们一起去南疆看看？”
李碧竹颔首答应。
……
百里醒来，只见自己身处一间客栈之中。
因为快速的愈合能力，身体上那些拖拽出来的伤都已经愈合，鬼手嵌入肩头的血洞也已经消失。
肚子又开始叫唤，他从床上慢慢支起身体。
“你醒了！”
百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只见是位身穿黑色衣服的少年。
他嘴角勾起，噙着笑，一双桃花眼，英俊潇洒又多情，像有很多女孩子会喜欢的样子。
百里想起昏迷听见的潇声以及那位黑衣人，问道：“你是在槐树林里的那个人吗？”
少年摇摇头，“那是我的主人。”
百里又问：“那你主人是谁？”
少年的桃花眼和嘴角衬得他好像永远都在笑，“主人不让说。”
他将跟前装着肉包子的碗往前推了推，好似在引诱百里。
果然，百里看着那肉包子咽了咽喉咙，但眼前这种情况很像三年前顾从礼和他再金陵客栈的时候，他很警惕，不敢轻易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害怕又是个陷阱。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说：“寒江孤影玉浮屠，我叫玉浮屠，反正我家主人不会害你，他还叫我保护你呐。”
顾从礼还是师兄呢，也说会永远保护他，可是呢？认识且亲近者尚且如此，更何况百里压根不认识玉浮屠和他主人！
“……”他无动于衷，依然保持警惕。
玉浮屠无奈托腮，一会儿，他站起身，说：“那我出去。你先吃，别饿坏了，不然主人会责怪我。”
百里目送玉浮屠离开，等关上房门，他立即掀起被褥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奔去窗边，看着玉浮屠出了客栈。
走了——
他松口气，跑回床边，穿上鞋，临走前看了看桌上的肉包子，随既坚定地说道：“肯定有问题，我才不上当！”
他决绝地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艳阳高照，百里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要说不回水慢城找顾从礼，那他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好像除了李碧竹也没什么人能让他安心信任。
要不回五斗米村找李碧竹？
可又会被认成是药人，而且也不知道这次睡了多久，这里又离五斗米村多远，要是回到五斗米村后，李碧竹已经回天医阁咋办？到时候被当成药人关起来，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还能去哪儿？
百里想不出来，撒气一般将脚边的石子踢飞。
“哎呦！是谁飞石头砸我？！”
这也能正好砸到人？
百里心虚地转过身，侍弄旁边盛开的花。
江疏言揉揉被砸痛的屁股，四顾而望，一个可疑之人都没看见，嘟着嘴嘀咕一句：“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被疯子吓晕还被人砸——”
说完便问到路边的人：“请问临安怎么走啊？”
“临安？”百里听到这，脑海里浮现出师叔师姐的身影。
要说他最在意的人，除了师父应人杰就是师叔顾锦来，师姐孟钰，要不……去临安找师叔师姐？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去临安的认识路。
正好江疏言刚才问了路边的茶摊的人。他们回道：“临安？”吃茶的客人想了想，说：“我们这儿就是临安城外的小村子。”
“你沿着你现在走的这条官道一直走就能到临安了。脚程快的话应该明天中午就能到了。”
“多谢。”江疏言向好心指路的人道声谢，正准备走人，可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抬眼看看太阳，正好中午，也该吃午饭了。
茶摊摊主刚刚蒸好一笼大肉包，香味勾引得吃茶的客人忍不住上前购买。
江疏言朗声道：“老板，我要四个大肉包！在这里吃！”
百里也被新鲜出笼的肉包子勾的肚子越叫越响，可现在身无分文，他眼巴巴地望了眼热乎白胖的肉包，抿了抿嘴，准备继续赶路。
刚走出几步，又想到顾从礼送他的生辰礼——那只银簪。
他取下银簪，想到那次他所谓的生辰，那晚尽兴之人根本不是他，是顾从礼。
他在手心握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不如买包子吃呢。”
百里拿着银簪走向茶摊，买了肉包子。
“好嘞！”茶摊老板招呼道：“客官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我马上给您拿过来。”
正是饭点，摊子上人满为患，百里环顾一圈，没有空余座位，只有低头擦拭长剑的一个青年身边有位置。
他走过去坐下。
“我不习惯和不认识的一起吃饭。”江疏言低头擦着剑，没正眼看百里。
百里笑道：“没关系，我习惯。”
江疏言眉头一皱，十分不快。
实际上他的桌子没人就是因为都被他赶了，试问谁看见个拿着剑，语气不善的人还不快闪。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江疏言冷声道。
说着抬眼，立即心头一颤，像看见妖怪一般猛地起身，双瞳大睁，“你!——？”
百里也才看清此人是江疏言，那个在义庄里被他吓晕的人。
他心虚的抬手挠了挠鼻子。
可又转念一想，那时他脸上涂的花花绿绿的，此人应该认不出来是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不换座位，所以生气了。
百里起身，准备离开。
见状，江疏言立马换了神态，笑道：“一起吃吧。”
“哦。”百里也不跟他客气，走上前往他对面一坐。
茶摊老板将包子送到他们桌上，百里乖乖地等江疏言拿起一个包子，自己再开吃，他狼餐虎噬，转眼间三个包子就下了他的肚子。
此时，江疏言的包子才吃一半。他诧异地说：“你这吃相……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小时候要跟人抢饭吃，这么狼吞虎咽。”
百里挠挠头，说：“小时候的确没饭吃。”
“……”江疏言一挑眉峰。
百里对老板喊道：“麻烦再来七个肉包！”
等茶摊老板把肉包上上来，百里又开始狼吞虎咽。
这时，隔壁桌赶路的人谈论道：“最近百里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听说三年前他复活就立马杀了楼望夕，后面被水慢城城主关入地牢，前不久跑了!”
本来塞得满嘴巴都是肉包，听闻，百里不自觉吃慢了些。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百里前几天打伤了顾城主，这才成跑得无影无踪。”
“哎呀，这个魔头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杀，会不会又像二十年前一样出来兴风作浪啊？”
眼前这个魔头就坐在他们身后吃东西，长得像个漂亮姑娘。
百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心道：才不是我杀的望夕，顾从礼也不是我打伤，明明是我被……
想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掉出来。
见百里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还哭唧唧，江疏言忍不住噗嗤一笑，问：“原来你这么爱哭吗？”
百里擦擦眼泪，咕嘟一声把嘴里的肉包吞下，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一觉醒来修为都没了，周围的人和物都变了，我也老想哭。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江疏言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百里总觉得江疏言好像不太喜欢他，便没讨嫌多说话。
眼下功夫，百里已经吃完七个包子，而江疏言才吃完两个。他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百里道：“去临安找师叔师姐。”
江疏言提议道：“我们顺路，要不一起结伴同行？”
百里奇道：“你不讨厌我吗？”
江疏言头皮一松，顿了顿，才反问：“我们认识吗？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闻言，百里也是头皮一松，短暂愣住，这才发现自己把人想的有多坏。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答应下来。
江疏言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却很快满是泪水，一双黑瞳如刚出水的黑曜石。
他拿起桌上仅剩的一只包子，叼在嘴里，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摊的桌子上，转身牵出快马，翻身跨了上去，伸手将百里也拉上马背，扬鞭而去。
二十年前的一个夏日的雨夜，雷电交加，那时江疏言刚刚记事，他亲眼看见百里杀了他的父亲。
他恨死百里。
可父亲临死前却紧紧握着他的小手，叫他不要报仇。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