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终于可以离开了,他很快做好了准备。或者说,他每日都在等着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
他把身体中的大半个琉璃果都取了出来,要送给蒙瞳。
其实宝镜原本想把这果子都送给蒙瞳的,可是琉璃果跟着他久了,还是被他炼化了一点,成为他魂体的一部分,已经取不出来了。
事实上,若不是琉璃果存在于他灵魂之中,而他如今又恰巧是魂体状态的话,他甚至根本取不出来。
“你要送给我?”蒙瞳看着宝镜,叹道:“你是真的不在意这桩宝贝啊。”
别人若有了这果子,还不得藏着掖着不敢示人,偏宝镜不当一回事。
宝镜点点头:“你知道我的,资质差,又向来不中用,这果子再跟着我千八百年也不见得能炼化掉。”
“更何况我要入轮回了,这东西对我用处不大。自从来了地府,我一直受你照拂,临走了,我实在没甚么能赠你的,只有这个了.......”
宝镜把果子往前送了送,期待地望着他。
蒙瞳摇头:“这琉璃果化入灵魂之中,哪怕你再入轮回也可以跟着你转世,来生定当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你且好生留着罢。”
宝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投胎之后,前世的事都记不得了,但人的性情恐怕不会变罢。”
“我从小就惫懒修炼的事情,就是个馋嘴不爱上进的,修道实在不适合我,留下这东西也不过是浪费。”
“倒是你,在修道方面一直都很厉害,这宝贝更适合你,你就收下罢。”
见蒙瞳沉默不语,宝镜有点尴尬起来。
他挠了挠头,讪讪道:“我忘了这琉璃果被我弄的变异,已经不够纯净了,你要是嫌弃,我........”
“我收下。”蒙瞳打断了他的话,将那大半颗琉璃果收了起来。
宝镜舒了一口气,笑了。一张笑脸明媚欢快又十足漂亮。
望着他,蒙瞳怔了怔,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宝镜这般快活的模样了?
“咳,还有件事。”
宝镜有些扭捏起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吞吞吐吐半天方道:“我,我想问问,我现在去转生台投胎,见、见到公子的可能性,大、大不大........”
毕竟自他入地府,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而且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出生在哪里,与公子的转世离得远不远。
虽然只要能与公子同在一个世界,宝镜便会觉得满足,但若能与他近些,最好再见一面,哪怕互相不记得对方了,大约也才能真正的心无遗憾罢。
将藏在心里的话好不容易说出口,宝镜又生怕蒙瞳误会,急忙解释:“我,我不是要你去徇私或者托人情的意思,我就是、就是问一问,而已,我........”
“我知道。”蒙瞳安抚地摸了摸宝镜的脑袋,语气柔和。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如今的结果。回头想想,此事本就是他陷入魔障,太过强求,对宝镜实在不公平。
蒙瞳道:“放心罢,你投胎后必然会见到萧逸恪。”
“真的吗?!”宝镜差一点跳起来。
“嗯。”
蒙瞳解释道:“他魂体中有你馈赠的琉璃果,此果有灵,你们同在一世,将来必定会相遇。”
宝镜听了,又是高兴又是茫然。他的记忆被封印,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过公子琉璃果了。
但是.......管他呢!只要来世能见到公子就好!
宝镜快活到要飞起来了。
见宝镜这样,蒙瞳也不禁微笑起来。
他原本想要与宝镜坦白一些事,但是想了想,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何必再多说呢,宝镜的愿望这样简单,他能心愿得偿就好。其他的,就当作是给他的惊喜罢。
虽然这般安慰自己,想起萧逸恪,蒙瞳心里依然不是滋味儿。
这位宝镜一直念念不忘的公子,可不是个善茬儿。在地府位高权重如蒙瞳,也曾在他手里狠狠吃过一个大亏。
当初萧逸恪初入地府,因怕他过阎罗殿时与阎君状告宝镜谋害他性命,蒙瞳曾主动去寻他。却不料反被萧逸恪要挟,定要见宝镜一面。
表面上看萧逸恪是要拿状告宝镜一事来胁迫他,实际那只是个幌子,萧逸恪其实是在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逼迫蒙瞳退步,以达到见宝镜一面的目的。
可惜待蒙瞳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落入萧逸恪的陷阱中。
此人大概是从鬼差和蒙瞳对待他时的慎重态度发现了端倪,知道自己身上恐怕有什么让他们忌惮的地方,于是堂而皇之地用投入忘川河之事来要挟蒙瞳。
萧逸恪其人看起来温雅和煦,实际骨子里却是个疯狂的赌徒,拿到一点筹码就敢将全副身家押上去。
他就是个疯子。
蒙瞳这样评价萧逸恪。
因为当蒙瞳不肯答应他的要求时,萧逸恪就敢立刻转身跳进忘川河中。若非蒙瞳及时将他扯了回来,眼下萧逸恪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一直到现在蒙瞳都不太确定,萧逸恪那时是在吓唬他,还是真的敢就那样玉石俱焚。
脑海中犹然记得萧逸恪抓住他的衣领,双眼赤红地低吼“让我见他!让我见宝镜一面!”时的场景,那时的萧逸恪已经全然疯魔了。
但是蒙瞳选择伸出手,将他狠狠打晕过去。
抓着昏迷过去的萧逸恪过孟婆桥的时候,孟婆将萧逸恪看了又看,笑眯眯道。
“蒙大人,这位公子既然不省人事,自然喝不得孟婆汤,你且直接带他过桥罢。”
蒙瞳听了自然不肯信。来地府轮回的阴魂,三五不时总有些不肯喝孟婆汤的。
巡逻的鬼差们一旦遇到,就会从三生石前,忘川河边,或者彼岸花畔将他们强硬带回,押到孟婆桥前喝下孟婆汤。
那个时候,可不见孟婆管这些阴魂们是清醒还是昏迷。
但孟婆在地府地位超然,她不肯给萧逸恪喝孟婆汤,蒙瞳也没甚么办法,只好先将萧逸恪送到阎罗殿。
醒来的萧逸恪不言不语,于阎君前例行过殿之时,哪怕站在回忆石前,回溯今生种种,也一直保持缄默,不曾状告宝镜。这着实让蒙瞳大松了一口气。
可就当蒙瞳以为万事大吉,只要等着萧逸恪入轮回投胎的时候,萧逸恪却开口了。
他说他要告状,当然,告的不是阳世人,而是刚才把他押到阎罗殿的阴差。
“阴差”蒙瞳:........
萧逸恪道:“此人心怀恶意,我本与他无冤无仇,他却想推我入忘川河。”
蒙瞳:........什么?
蒙瞳被萧逸恪颠倒是非的本事惊呆了,见阎君望过来,他急忙申辩,说这是没影儿的事,自己根本没做过——推阴魂入忘川的罪名他可不能认啊!
为了维持轮回之路的稳定,鬼差鬼将们向来只有阻拦入地府的鬼魂们跳忘川河的份儿,哪里敢将他们往河里推啊。
蒙瞳澄清道,此事实际是萧逸恪想要跳忘川河,反被他拦了下来。
若是真如萧逸恪所说的那样,自己要推他入河,后来怎可能又带他离开忘川河边,过了孟婆桥呢?
萧逸恪面无表情道:“那是因为有鬼差路过,恰巧见到了这一幕,你顾忌于此,方才及时收手,反假作要阻拦我跳忘川河。”
阎君差人去查,居然还真的找回来一队作证的鬼差。那几个鬼差原不敢得罪蒙瞳,但在阎君之威下却也不敢说谎,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道。
“小的几个只见到蒙大人与这位公子在忘川河边起了冲突,但具体什么情形,小的们离着比较远,并不太清楚。”
事情接下来的走向,让蒙瞳措手不及,如坠梦里。
萧逸恪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大义之名,以他一介“弱小”阴魂的身份,慷慨陈词,给蒙瞳扣了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
以至于让众人渐渐产生偏向,几乎都相信了他的鬼话。
更绝的是,萧逸恪说到后来已是情绪激昂不已,竟一头撞向了大殿里的灭魂灯,以示自己所言为真。
惊得上至阎君,下到小鬼一股脑儿都去阻拦他。真让他碰到了灭魂灯,那还不得魂飞魄散吗?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蒙瞳:.......
要不是他就是这桩案子里被告的那个,他几乎都要信了。
此事到了最后,蒙瞳被定罪,要受惩罚。
听到阎君的决定,萧逸恪竟还为蒙瞳求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阎君陛下小惩大戒便是,想必这位蒙大人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蒙瞳:.......
他百口莫辩,哪怕恨不得拿双锏立劈了萧逸恪,但阎君既已当众下旨,他也只能认罪。
因惦记着宝镜和身上的差事,蒙瞳特意请来阎君恩典,先暂缓几日,待他安排好那些事情再去领罚。
也就是在那几天里,直肠子的蒙瞳慢慢从这件事里回过味儿来。
萧逸恪要算计他,是早就打算好的。他要挟蒙瞳,逼其退步未果,知道再见宝镜无望,就干脆发狠报复他。
此人应是早就注意到了那队靠近忘川河边的鬼差,特意让他们注意到了两人的争执,之后就在阎君面前反咬蒙瞳一口。
而最开始,萧逸恪进了阎罗殿不言不语,恐怕是在观察周围的人与事。待他确定此事有了把握,就开始付诸行动。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阎君的态度。
自古以来,只有地府阴差拿捏阴魂的份儿,哪有新魂敢去告阴差呢?这种事提起来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更何况蒙瞳地位高,权势重,并不是个小小鬼差那么简单。
但是蒙瞳那日就已经发现了,阎君对萧逸恪十分客气,态度和蔼有加,并不似往常那般威严深重的模样。
哪怕萧逸恪所告之人是自己的心腹大将,阎君也只是试图和稀泥,并未一味偏袒。
蒙瞳不知道阎君为何会这般,但是很明显,萧逸恪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抓住时机,狠狠坑了蒙瞳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