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里室外小姑娘端坐着,双手轻轻放在腿上,单看侧颜还真像是个普通的学生。
楚澜雨拉回往小姑娘那边看的解源,开口打破寂静:“解法医,你不打算先在外面和那小姑娘问清楚了再进去?万一她知道的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怎么办。”
解源抬眸来望他:“不会的。”
楚澜雨奇了:“这么信任她?你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解源道,“心理学。免费授课,你听么?”
楚澜雨没有丝毫犹豫:“听听听,快讲。”
解源便是启唇:“她年龄小,涉世未深,所以是最容易看出端倪的。我问她有没有邓遇强讲没讲过关于这一类毒品的事时,她的语气虽是疑问,但综合神情却偏于肯定。不过你要问她也没事,去问吧。”
楚澜雨有些佩服解源了。
虽说让他去的话大概也能察觉到这一点,但要他说服别人,或许就一句“直觉”了结。
于是解源身上的光芒又闪耀了几分。
里屋中挣扎完毕的郑副支推开门走出:“哎解源,听个警员说你找到证人来审邓遇强了?”
解源抬首向那小姑娘:“嗯,那呢。”
郑副支毫无防备地望去。
岂料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狂咳不止。
楚澜雨揶揄道:“人家小姑娘给你留下的阴影那么大吗?”
郑副支:“……你觉得呢?”
解源在火苗烧烈前道:“你这次审得怎么样?”
郑副支也算是看开了:“还能怎么样,瞎扯胡诌,当场相声看好了。”
看得出来邓遇强此人金句频出。
解源起身,微一指那小姑娘:“我试试。”
郑副支不太明白:“那楚澜……”
然而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楚澜雨三两步走上前替解源开了门,听到声音后又回头看向郑副支:“你问我?跟解法医一起啊。”
郑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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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里头,小姑娘像是不安般地往邓遇强那边看了好几眼,又拽了拽衣角,随后小声道:“我有点怕他。”
解源同楚澜雨齐齐一滞,不过还是楚澜雨嘴快:“你怕他?邓遇强?”
小姑娘点下头。
这倒也能理解。邓遇强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尊重女生的人。
解源闻言停了步。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倏忽落在了小姑娘的左腕,那突兀地被衣袖遮掩了大半。
他移开眼,复又道:“那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和外面的警员说,不进来也行。”
楚澜雨连连颔首,十分赞同:“不用勉强自己。”
小姑娘又往里面看了几眼,大概最后还是没能跨过心中的阴霾:“……好。浪费你们时间了。”
“铛”。
门又一次开启且关闭。
楚澜雨心中存疑:“这小姑娘有点奇怪。”
解源瞥眼来:“又哪里奇怪了?”
楚澜雨一一列举:“第一次在老郑那看她嘛,矫揉造作——我没文化啊,就只找到这个成语——但是根据你的讲述以及现在来看,她似乎又挺好。”
“……”解源没给什么评论,只道,
“别对任何人有偏见。”
满身脏污的人,或许泥泞下的灵魂还洁净着。
·
小姑娘的情报没汇报多久,只五六分钟后,警员便将笔录交到了楚澜雨手上。
两人还是没启步,计划是先看完这些东西,心里有个底再开始审。
是以他俩现在的站姿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喜感的:窝在邓遇强及一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头贴着头看笔录。
“这样啊。”楚澜雨比解源高点,便是获得了自由抬头权,“解法医你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们就开审那邓遇强了。”
解源掀起眼帘:“早看完了,就等你了。”
“那行啊,走。”
他们这语气完全不像警察去审人,更像忙了一天的上班族要回家。
郑副支和楚澜雨共审的次数不多,因而对于楚澜雨是个什么货色还没有确切的了解:“楚澜雨这……”
他忽然间话语一顿。
郑副支看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用人话来讲的话就是,楚澜雨表演了个川剧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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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期间楚澜雨也和解源商量好了,他主审,解源主写笔录。
面前的邓遇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是我说,你们这审人都不带停的,我都快渴死了。”
“那个为你□□品的女生,”楚澜雨观察着邓遇强的表情,“和我们交代完了。你觉得是什么?”
“问你们点不点小姐?”
解源笔尖一顿。
楚澜雨选择直接略过这句话:“她作为你的被倾诉人,不好奇她都说了什么?”
邓遇强道:“不不不,同志你别选择性忽略我的话,回答我啊,她是不是问你们点不点小姐?其实我也认识不少高质量的小姐的,只要你现在把我放出去我就和你说……”
“咔”。
解源合上笔帽,淡淡望向他:“你作为一个生意不小的毒品商贩,已经要开始防备身边的叛徒和警方,但人天性需要倾诉,好坏都闷在心里让你很是难受,所以你需要一个情绪垃圾桶。”
“综合对比后,你把这个名额安到了你口中的那位‘小姐’身上。她年纪小,胆子也小,学历还不高,不可能和警方有什么联系,于是你很放心地和她倾诉起了各种事情。”
既然解源开了口,楚澜雨便顺理成章地写起了笔录。
邓遇强眼皮一跳:“同志你说什么屁话,你都说我是个生意不小的毒贩了——当然我不是——那我为什么要和那种底层小姐倾诉?她听得懂吗?”
解源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厌恶样的情绪,而后又道:“她要是听得懂,你就不会找她倾诉了。”
他没给邓遇强反驳的机会,随手翻了翻小姑娘给出的笔录:“五天前,你拿到了一批新毒品,得意地和她炫耀说‘这东西不得了啊,这可是我费了大劲才拿来的’。”
说完,解源又目不斜视地加了句,“字写好看点。”
邓遇强真不知道,楚澜雨装不知道。
“等会等会,”邓遇强开始了新一轮金句,“那小姐说啥你就信啥?我说她嫖我你信不信?”
解源没有一句废话:“虽说你常去的那间酒店房间没监控,不过还好你倾诉的时候都在房间外的露台,而你隔壁的房间刚好有监控,又刚好能录到些只言片语。”
“经过技侦的分析后,人声已经被分离了出来,你听不听?”
耳麦里郑副支惊道:“你们什么时候去整的?!”
楚澜雨在邓遇强看不到的角度狂笑:“我给解法医买早餐的时候顺便去了那酒店一趟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技侦还没分析好就是了……”
邓遇强嘴角抽搐:“同志你编故事也要有个度,那隔音能做得那么差吗?”
解源没回他,继续道:“昨天晚时,你找好了买家,在酒店房间里开始了交易。但不巧的是,那天扫黄队正好行动。而那支毒品搁在桌上,根本找不到地方藏,不过刚好你看过一些新闻,便把念头打在了那小姑娘身上。”
恍惚中,那个小姑娘似乎就在眼前,低着头像是嘟囔般:“其实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但我又有什么权利拒绝……他说要是被警察发现了,我们都会被判死刑……”
“啧,嘶……”邓遇强倏忽间道,“哎同志,你不会是和那小姐好上了吧。”
“???”楚澜雨一抬头。
解源面不改色:“想再加一条诽谤罪?”
邓遇强道:“真不是我说,你说的这些事,都把那小姐给塑造成了个受害者,怎么就不能是她也参与其中,怕被警方发现主动做出的呢?这是滤镜!”
“……”楚澜雨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好像真有点道理。
呸呸呸,犯罪分子瞎扯胡诌的也能信?
解源偏头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又转向邓遇强:“不是滤镜。有证据。”
“那她怎么不敢自己进来和我对峙?不是心虚吗?”
解源是终于笑了,近乎嘲讽:“你不记得你这少了个人么?”
邓遇强愣了一瞬:“什么?”他旋即反应过来,“你说阿轩那人?”
阿轩是他们这行人中年纪最小的,也就是那个十八九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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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终于换郑副支得意一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审那个人有用吧!!!!”
楚澜雨揉了揉耳朵:“我靠你小声点,要是把解法医的审讯思路给笑没了怎么办?”
“专心写你笔录吧。”郑副支稍微正常了点,“而且你没看出来吗?解源早把他那个耳麦音量调到了最小。”
“……”楚澜雨道,“这也不是你放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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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耳麦骂战丝毫没影响到解源,他接着道:“他年纪小,好审。他已经交代说了,当晚那小姑娘只是个作陪和混淆视听,以及必要时帮你藏东西的人。”
“有笔录,有录像,如果你硬要说他也和那小姑娘好上了,恕我再找不出什么证据来。”
楚澜雨松了口气。
解源眸子转来,虽没开口,楚澜雨却听到了他问“你松什么气?为审讯成功?”
这其中的秘密,解法医还是不知为好。
不过,楚澜雨心想,我也确实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近期的行为了,都想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像一定要去做一样。
解源终归是没再理会他,又投入了审讯中:“扫黄队抓你们过来的时候没给你们分类,所以说买家应该都还在你们其中。怎么,要不要请你们现场表演一下当时的情景?”
邓遇强不说话了。
“还有——”解源话锋一转,“你说那小姑娘怎么不敢进来和你对峙的时候,不脸红么?”
这句话已经偏离了审讯,楚澜雨刚想提醒他,却收获了解法医的冷冷一瞥。
邓遇强再次找到了瞎扯胡诌的开关:“我为什么要脸红?我又不是青春期小女孩,见到喜欢的人不自觉脸红……当然了,我不喜欢那小姐。”
“你应该有暴力倾向。”解源道。
楚澜雨再次奇了:解源连这个都看得出来?心理学这么神?!
“不过我先赞你一句力气不小。”解源指向邓遇强手下的铁桌,上头赫然多了几道划痕,“铁桌都能给你划出痕来。是因为警察不断的审讯让你愈发焦躁了么?”
邓遇强下意识曲起手指:“这……”
“再结合小姑娘的衣服布料明明不多,却将左手腕给遮住了来看,她那里应该受伤不轻。”解源语气没什么起伏,却隐隐透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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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室外的人齐齐转身,数双眼睛纷纷望向那小姑娘,情绪各异,褒义抑或贬义,几近刺穿外头的皮囊。
楚澜雨不用看就大概能猜到外面的情景了:“靠你们不要为了取证强扒人家衣服……”话还未了,便被郑副支堵了回去。
最后是那位被楚澜雨尊称为“女兵”的外勤女警走到小姑娘面前,咳了几声:“这个……我觉得解法医那么厉害,不用证据也能审出来吧……”
她看向身后同样年轻的脸庞,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不用紧张,我们警察不吃人……”
小姑娘沉默半晌,拉起了袖子。
嶙峋如山石的皮肤上,还有着微微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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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喜欢强制性的SM?”解源淡声道。
“这……”邓遇强“这那”了好一阵,须臾后又似无奈般,“同志啊,你管这个有什么用嘛,故意伤害罪?不够量刑标准吧。虐待罪?我又不是她爸还是她老公。难道你要教我尊重女性?”
“确实没用。”解源垂下眼帘,说,“但我尊重女性,因为我有母亲。”
“……”
一片寂静。
只剩下解源的后一番话回荡着,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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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楚澜雨看出解源现在该下场了,便将笔录推给解源,“题外话结束。现在总该和我们交流交流那毒品来自何方,流通情况怎么样了。”
余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