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本森摊开双手,仰着头说。他的鼻子和颧骨已经开始泛红,喉头收缩着,滚出一声短促的酒嗝。
“怎么样老阿诺德,你要不要也去看看?”他的头又向一边歪去,“诶,诶——我喜欢那个地方,空气干爽,气温宜人,一个月不洗澡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即使中间隔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桑德拉,拉维妮娅还是惊恐地向离本森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最重要的是。”本森摆动了一下自己粗壮的小腿,几乎是轻巧地在椅子上转了个圈,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平视着阿诺德。
“最重要的是,那儿的人都够直接。”他空闲的那只手举起见底的酒杯,凑到嘴边砸吧了一下,“和格雷菲尔那些遮遮掩掩地搞拍卖行的家伙不一样——只要你愿意花钱,总能弄到点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想想吧,老阿诺德,那可是贵族的……”
“提普顿?你还惦记着那鬼地方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本森,他转动着已经有些朦胧的视野,看到杰拉尔德从后厨走出来,满不在乎地甩着手上的水珠。
“啊,杰里。”本森含糊地喊道,“我知道你讨厌那里,但你得接受,无人区就是这么个地方——别总和那些清教徒似的……你不是还在被清教徒通缉吗?”
“正因为这是无人区,我接不接受那种交易完全是我的自由。”杰拉尔德甩干净手,在本森的另一边坐下,“就像在'安全屋'没人能给你脑袋上开洞,我也有我的规矩。”
“我敢说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说过上百遍了,本森。”
“是啊,我就不该试图说服你。”本森又打出一个嗝,“我怎么就是没长这个教训。”
“你果然还是最喜欢这个搭档。”桑德拉撑着下巴,大声感叹道——她的声音也有些含混了,“嘿,你究竟是哪里学的讨人喜欢的方法,小杰里?”
杰拉尔德也撑着头,低声回答了句什么,桑德拉大笑起来。
“——你怎么想。”本森没理会桑德拉的调侃,“老阿诺德?”
“我会考虑。”阿诺德耸耸肩,“不过,反正也是新年之后的事,用不着多着急。”
“离新年也没有几周了。”本森说,不过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面前的空酒杯上。
“看起来今年新年会有雪。”
“对了,新年。”米拉在自己稍长衣摆上擦干手上的水,靠到吧台边,亲昵地拍了拍拉维妮娅的后背。
“谁给你的酒,亲爱的?”她的语气堪称冷酷无情,“你现在不能喝这个,如果我再看到,就重击你的胃让你吧它们都吐出来。”
“我,我还没喝!”拉维妮娅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我……呃,对不起?米拉……”
米拉温柔地笑了一下,跨上拉维妮娅旁边的椅子。
“这杯酒请你了,杰里——算我账上。”她把那杯没动过的烈酒向吧台内侧推了推,卡里斯托扶住那只杯子,让它穿过半个吧台,滑到杰拉尔德的手掌里——忽略这位新晋酒保僵硬的背影,他的反应还是能称得上十分冷静的。
“真慷慨,米拉小姐。”杰拉尔德冲她举杯,“至少今晚,我决定不说任何多余的话惹你生气。”
“是吗,我真感动。”米拉哼笑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对了,新年——今年你也和我们一起吗,杰里?”
“你不会是在赶我走吧?”杰拉尔德低头喝了口威士忌,“因为多了他们两个,你和阿诺德终于要养不起我了?”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眼里闪过戏谑的光。
“哦,我真难过——”
“你今晚真是表现欲旺盛得过分。”米拉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想想……加上你,咱们就有五个人了,是不是能搞一次真正的新年大餐了?”
“你居然就这样当着顾客的面讨论起新年了。”桑德拉侧过头来看着酒馆的女招待,这位佣兵此时两只眼睛都不是很聚焦,“我就这么被你从邀请名单上排除了?”
“相信我,桑德拉。”米拉轻柔地说,听上去十二分地真诚,“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在我们的邀请名单上。”
事实上,她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句空话。米拉清楚地知道桑德拉不会和任何人庆祝新年,就像本森新年一定会去格雷菲尔一样。但她什么也不会说,大概是出于职业操守,比如,一个酒馆招待不该对客人的秘密指手画脚。
当然,也许本身就没那么多原因,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对了,新年。”阿诺德放下手里擦干净的玻璃杯,把它们推到吧台旁边的橱柜深处,“今年不如让卡尔来决定吃什么吧?——怎么样,卡尔?”
“我没意见。”卡里斯托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耸耸肩,“您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你会做焦糖奶冻吗?”拉维妮娅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我真的很想念那个……”
“可以。”卡里斯托说,“还有什么吗?”
“哇哦。”拉维妮娅愣了两秒,似乎才反应过来,“你答应得好快。”
“该另人惊讶的是,你居然对一个如此简单的甜品念念不忘。”杰拉尔德用食指敲着杯沿,“顺便一提我喜欢配果酱的。”
“果酱和焦糖。”卡里斯托点点头,“还有吗?”
“行了,别让他们点菜了。”阿诺德拍拍他的肩膀,“我说的是让你决定,记得吗?”
卡里斯托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种动物般的迷惑表情。
“但是,阿诺德先生……”
“悠着点,距离新年还有几周呢。”阿诺德的手停在卡里斯托的肩膀上,按着他的肩膀向下压,等到这个过分高挑的年轻人终于把脑袋低到和他一个高度时,才压低声音说:“别答应得那么干脆,这可是让他们欠你人情的好机会。”
“阿诺德。”拉维妮娅拖长了声音叫道,感到一种微小的快乐,它浮在一切情绪之上,像一片脆弱的灰尘,却仍旧让她微笑起来。
“你刚才的声音太大了,我们都听到了。”
阿诺德抬起头,回应她一个微笑。
“那可真是我的失误——”
一声巨响猛然从吧台边传来,在它带来的几秒被迫的寂静里,所有人都看到本森的头服帖地紧靠在桌面上。
他的额头也许在桌面上磕得乌青了——但现在不是很好说,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这是否造成了伤痛,毕竟他已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我猜是到了说晚安的时候了。”杰拉尔德喝完杯子里的威士忌,“如果我现在假装醉倒,是不是可以免费在酒馆里过一晚?”
“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干吗?”阿诺德从他手里把空杯子抽走,“谁让我是这么个好人——需要我给你们拿几条毯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