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面前是一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虫,而你最亲近的哥哥没由来地说让你打他,你会怎么做?
或许许多虫会觉得哥哥有病,但拉斐尔相信斯特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他闭上眼,挥动鞭子。
“啪!”
但触感明显不对,他疑惑睁眼,雌虫挡在兰德面前,鞭子划开他的衣服,在后背上留下血淋淋的伤口,拉斐尔不知所措,下意识寻求斯特的指导。
斯特冷笑:“我倒是不知道,你的雌侍还有瞬移功能啊。”
兰德勾唇,抬脚踹向麦达膝盖,麦达咚一声重重跪地,雄虫的脚踩上他肩头,将他踩在地上,然后再次抬脚,狠狠碾压他背后的伤口:“我没有允许你进来。”
麦达闷哼一声:“阁下,鞭子是您平时惩罚雌侍的,雌虫几鞭下去都受不住。”
拉斐尔也犹豫起来了:“哥,真的要打吗?”
兰德脚下使力:“我倒是无所谓,斯特老师,你确定他经受得住?”他示意拉斐尔。
斯特啧一声,夺走拉斐尔手中鞭子,试了试手,一鞭子甩到兰德身上,鞭尾扫过他脸颊,血珠从红肿中渗出,倒刺撕开他胸前柔软的衣服,饰品叮叮当当落地,深色的衣服逐渐洇湿。
拉斐尔吓了一跳,那毕竟是个雄虫,虽然他以前没有听说过他的存在,但雄虫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兰德脸色不变,拇指抹了下脸颊的血:“所以斯特老师亲自动手了?”
斯特扔了鞭子,提起他衣领,给了他一拳:“还是这个更顺手。”
说完,他又来了一拳,兰德的脸迅速肿起,斯特的手也有些疼。
他晃晃手指,雄虫的身体真是麻烦。
“拉斐尔,你真不打?”
拉斐尔摇头:“要是雌虫还行,可一个雄虫……”
他不是不敢动手,只是实在想不通自己跟他有什么仇,要斯特这么大费周章。
“行吧。”斯特再次举起拳头——“小虫崽,”兰德突然出声,“你不打我,恐怕你的好哥哥以后都不会告诉你原因了。”
拉斐尔一愣。
“闭嘴。”斯特再添一拳。
拉斐尔抿唇,真的吗?是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吗?到底为什么哥非要他打兰德?
不知道为什么,拉斐尔的心跳突然加快,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原因一定很重要,或许他必须做出选择,哥才不会隐藏。
选择,是被信任的资格吗?
“……哥,”拉斐尔扯扯斯特袖子,“那我打一下?”
兰德摊手:“你们真的不在意我吗?”
斯特已经揍了他三拳了,闻此又给了一拳,打得兰德撞在沙发上,地上的麦达也没了压制,可他依旧不敢起来,斯特给了卡斯帕个眼色,他把麦达拎走,屈膝狠狠撞向他腹部,手一松,麦达趴在地上痛苦蜷起身体,抬起头,双目充血,但打他的雌虫根本不在意他。
斯特让开位置,拉斐尔攥紧了拳头,兰德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问:“你今年几岁了?”
斯特一脚踢过去:“闭嘴!”
“我还以为这才是你想要的,好吧。”
拉斐尔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打过去,拳头碰到血肉,兰德偏过头去,拉斐尔收回手,心跳得飞快:“可以了吗?”
兰德慢慢吐气,对麦达招手:“斯特老师,别忘了你刚刚说的话。”
麦达拿出治疗剂,兰德一口饮尽。
拉斐尔不安地摩挲拳头,刚刚打得他手好疼,好像肿了。
斯特拉过拉斐尔,既然他做出了选择,那他也要承认:“拉斐尔,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
拉斐尔紧张点头。
斯特一字一顿:“兰德是你的雄父。”
“……什么?”拉斐尔怀疑自己听错了,许久才理解这句话,然后,卡顿般一点点扭头,兰德正冷漠看着他,甚至不如一旁的麦达表情鲜活,不不不,怎么可能,如果是他的雄父,怎么可能……
他紧紧捂住嘴,摇头否认:“不可能。”
斯特却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在等他接受这个事实。
雄父?啊,怪不得哥让他打他,不,他才不是,拉斐尔肩膀颤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要是他是雄父,那雌父算什么?”
他低头,弓着身子,眼泪砸在地上,眼睛一阵阵刺痛,他听到兰德冷淡的回答:“一个实验。”
声音变为刺耳的噪音,拉斐尔眼前闪过雌父的模样,他穿着严实的衣服遮挡伤痕,脖颈上戴着项圈,手脚都戴着铁链,他一同被囚禁,却永远都温和地爱着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雌父脖颈,他以为他在看项链,于是取下小巧的汲汲兽,温声道:“这是你雄父给我的,可惜他已经死了,但他和我一样爱着拉斐尔。”
雌父笑眼里满是爱意:“拉斐尔,你是我的光。”
“不可能!”拉斐尔抬起头,眼中燃起怒火和怨恨,他上前一步,猛地抬手,却僵在半空,浑身剧烈颤抖,怎么都挥不下拳头。
胸口被火烧得疼痛,在几乎要保持不住理智的时候,他却咬紧了牙想,刚刚的确应该多打几下的。
他下不去手,他恨兰德,但他爱着雌父口中的雄父,他不是他的雄父,却真的是他的雄父。
最终,他只能惶然放下手,捂住痛到难以忍受的心脏,茫然道:“我……我算什么?”
他没有在提问,他只是自言自语,他不想得到回答。
可兰德还是说了:“同一个实验。”
他恨这个回答。
长刀刺入兰德肩膀,将他钉在沙发上,卡斯帕同时出手禁锢麦达,拉斐尔垂下的碎发被风带起,他眼前被泪水模糊,斯特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红色在视野中不断扩散,兰德爆发出一阵笑声:“太棒了!斯特老师!这是你给予我的疼痛!”
“拉斐尔,”斯特没有转身,拉斐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调动全身力气去听他的话,“你要我杀了他吗?”
拉斐尔哽咽一声,抬手擦泪,但怎么都擦不完:“我……哥……”他声音含糊带着哭声,“我……”
他无法呼吸,鼻子嘴巴都好像被什么捂住,喉咙里梗着刺,噎得他干呕,斯特扭头:“拉斐尔,你怎么了?!”
就在此刻,一双手从后面出现在斯特眼前,然后,长刀更加深入,那双带着血的手按住斯特的头,将他抱入怀中。
“斯特老师,”兰德双目金灿,“和我融为一体吧。”
精神力倾泻而出,一旁的卡斯帕和麦达全都吐出一口血,被冲击得皮肤炸裂,斯特脑海一阵剧痛,像是有谁在拿着钻孔机将他大脑打开,然后,奇怪的东西进入了他的精神域。
[警告!警告!检测到病毒入侵!启动防御程序——]
咔,仿佛是徒手将金属扭断发出的声响,系统的声音消失,水母们应激般聚在一起,雷光闪彻黑暗,远处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影影绰绰,无边无际。
但斯特没有空去查看那些细节,他痛到捂住头在地上打滚,双目紧闭,泪水涌出,他似乎听到一声尖叫:“哥!你在流血!眼睛!哥!”
然后声音也断掉,像是掐断了线的电视,一切都灰暗下去。
“斯特。”
熟悉的声音像一阵轻抚的风,黑暗褪去,雄虫跪坐在地上,银发染上了尘土与血迹,漂亮的浅蓝色眼睛也灰暗无神,狄米莱特抬手,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只能触及一团带着硝烟的空气。
“斯特,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染上了慌乱,他往前挥手,身子不稳,倒在地上,眼睛逐渐渗出血,流过脸颊,落在手背。
他低头,头发滑下,挡住神情,半晌,他轻轻开口,斯特从没听过狄米莱特这么绝望的声音:“斯特,你抛弃我了吗?”
斯特抬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
狄米莱特怔愣,然后缓缓拉下他的手,放在脸颊旁,双眼涌出的血沾了斯特一手,那血仿佛流不尽,狄米莱特肩膀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染红,还在向下蔓延。
“斯特,”他慢慢扬起笑脸,“幸好,你一直都在。”
“帮我最后一件事。”
他闭上眼,依恋地靠在他手上:“杀了我。”
他的语气更像在说“抱抱我”,但正因如此才更加令听者痛苦。
斯特手一颤,寂静消散,喧闹与血腥气味笼罩上来,他看到一片白,仿佛是尸体的骨灰撒满了大地,无边无际,然后是血红,尸体堆积,红色像泼溅出的一幅画,叠在灰白之上。
雌虫的尸体,雄虫的尸体,还有化为原型的巨大的虫的尸体,哭泣和嘶吼回荡在尸体上,占据了整片原野,将白色一点点染红。
雄虫们哭喊着,捂住头,伏下身子,仿佛有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正发生在他们脑海中,一个个虫都尖叫着,他们哭泣、哀嚎、翻滚、举起刀,刺入自己的胸口,于是红色不断蔓延,仿佛要延伸到宇宙深处。
一双脚出现在面前,斯特抬头,“兰德”站在他面前,带着笑容俯身:“老师,杀了他吧。”
“你瞧,最后只有我能和你永远在一起,所有虫都会死去,只有我和你永存。”
狄米莱特仰起脸,血泪向下滴落,渗透这片苍白的土地。
“杀了我。”
斯特浑身都开始颤抖,他猛地抽回手,抬头四望,已经看不见任何一个活着的雌虫,尽是像异兽一样的巨虫,他们的精神域无一例外全被破坏,互相撕咬,机甲被弃置不顾,在巨虫的脚下破碎,他们失去了理智,这是雄虫干的吗?
还是说……
他已经猜到了答案,脸色煞白。
如果全都是狄米莱特干的,这样大的规模,他一定会遭受反噬的,即使是S级也不可能做到安然无恙。
“斯特老师,”“兰德”捧起狄米莱特的头,将脸贴在他脸上,双目深不见底,他嘴唇轻动,仿佛在替狄米莱特说话,“你不杀了他,所有虫都会死的。”
——狄米莱特的精神力正在暴乱。
他席卷了所有雄虫,不分敌我破坏了雄虫们的精神域,于是他们痛不欲生,甚至选择奔赴死路。
“你要杀了他,”双瞳金色的雄虫说,他那双眼如有魔力,搅乱斯特脑海,他捂住头,痛苦闭上眼,“你不是要救我们吗?”
“欧文!”有虫在阻止其他虫。
“杀了我!杀了我!”有虫在求死。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有虫沉浸于伤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有虫在哭叫。
“杀了我,斯特。”
有虫,这么安静地、虔诚地祈求。
我只想死在你手上。
长刀划破喧嚣与生死,砍下了可怜求道者与世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刀消散在黑夜里,斯特跪在地上,在铺天盖地的血液中茫然看着已经死亡的他的好友、他的亲人。
“兰德”弯腰,将他拥入怀中:“你不必去思考,我来替你承受。”
“将自己交于我,我将背负你的一切。”
黑暗慢慢侵蚀视野,血和声音如潮水般褪去,阮不辞抬头——
微弱的光在头顶摇晃,越来越远,海水将他包裹,他任由自己下坠,直到不再需要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