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文打开门:“阁下,预计有十个虫入侵巢穴。”
兰德踏入门内的黑暗,身后跟着几名护卫,麦达跟在最后,在他们进入后守在门外,纳文守在另一边,几乎要把头低到胸口,麦达冷笑一声,他吞了口唾沫,抬起头:“麦、麦达……你不是在接待阁下们吗?”
“不满意?”麦达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就准你再次得到阁下恩宠,不准我被原谅?”
纳文白着脸疯狂摇头:“不、不是,不是,”他挤出一个笑,“恭喜你。”
麦达往他那边跨了一步,他迅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反应过来要求饶,但麦达似乎没有生气,收回脚讥笑:“你那胆子全留你蛋壳里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纳文松了口气。
“喂,”纳文一个激灵,但麦达没有看他,闲聊般道,“阁下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啊?”
麦达眼刀射过来:“我在问你他为什么今天看起来那么高兴。”
“啊……哦,可能是因为和斯……”纳文捂嘴,不对,这个不能说吧?
“斯?”麦达却听得清清楚楚,“什么斯?”
纳文摇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阁下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麦达丝毫不信,兰德一直都是情绪不外露的,刚刚唇角却一直维持着往上提了三度的状态。
纳文偷偷看麦达,见他没什么表情,这是混过去了吗?太好了。
“是斯温德勒?”
冷不丁,麦达的声音再次响起,纳文心里发毛:“你怎么知——啊!”说漏嘴了!
“蠢货,诈你的,”麦达眼睛弯起,语气却越来越冷,“他和斯温德勒发生了什么?”
瞒不过了,纳文纠结几秒,咬咬牙,和盘托出:“我说,但你要清楚,这不是我的问题,而且本来阁下的隐私我不该说的,你要帮我隐瞒。”
麦达可有可无点头。
他压低声音:“我看到……阁下和斯温德勒阁下很亲密,”更准确来说,按他来看,分明就是快亲上去的距离,“他对着斯温德勒阁下笑了。”
“雄虫之间,本来就那么亲密吗?”麦达若有所思,他也见到过拉斐尔和斯特的接触,雄虫间的拥抱似乎是很平常的。
“可能……”这个瞬间,纳文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灵光一闪,如果麦达惹上雄虫,即使是兰德阁下,也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吧?
他垂眸,以担忧的语气说:“可能吧,对雄虫来说,亲吻应该也是很常见的吧。”
“你说什么?!”麦达大步走近,弯腰逼近,脸上一片冷凝,纳文抖了抖,鼓起勇气:“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亲吻,我只是不小心闯进去的,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他手指不断绞着衣角,心跳抑制不住加速,麦达在生气,生气的麦达,是愚蠢的、冲动的,而且他和该死的利奥波德一样,根本不在乎雄虫的身份。
快去,快冲到雄虫面前质问他,或者伤害他,最好还能杀了他,这样你就永远都脱离不了地狱了,不仅是死亡,在死前圣殿一定会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麦达啧了声,纳文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我、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麦达不耐地皱眉:“闭嘴!”
纳文过了电般一颤,紧紧捂住还在蠕动的嘴唇,眼睛睁到最大,追随着麦达的身影,麦达眼里是熟悉的厌恶,于是他放下心来,他没发现,太好了。
他死死掩住翘起的唇角,缩着肩膀,低头盯着脚尖,瞳孔缩成一条线。
乖乖去死吧,麦达。
……
红色细线交织延伸进冰冷的墙壁,像血管一样生长,在光线下变得透明,液体在血管中流动,虫卵在红色的恒温培养皿中漂浮。
这里的光线并不剧烈,不如说十分昏暗,需要眯起眼才能看清培养皿上的编号,放眼望去,无边的黑暗中有无数排列整齐的培养皿。
这里是蚁族最重要的巢穴之一,这些卵全都是未来的高等雌虫。
但庞大的地下培养场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个虫关心这些卵会不会出状况,会不会提前孵化,机器会不会出错,他们只需要在固定的时间进来,带走能在吞噬同胞的饥饿中活下来的虫崽,然后清理尸体和死蛋,再补充新的蛋,接着重复下去。
至于低等雌虫,他们没有培养皿,在低等培养星上随意丢弃,反正总会有破壳活下来的,然后长大,进入工厂,优秀者可以留下基因,孵出基因不稳定的卵,如果是高级,则放入巢穴,如果是低级,丢在低等雌虫的出生地,而卵的雌父甚至不能知道蛋壳是否会被摔破。
利奥波德拉下面罩,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水汽:“给我望风。”
其他虫转身回到楼梯处,巴拿尤克则被他拎着后领跳下瞭望台,轻巧落地:“看好,你得学。”
巴拿尤克差点被吓出翅翼,心有戚戚:“你怎么不说一声,要是我打碎培养皿怎么办!”
利奥波德取出背包里的设备,选了一个培养皿,开始拆它的外壳:“这些蛋的死亡率有70%,你打碎一个也无所谓,没有虫会管。”
巴拿尤克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说这么无情的话!我们既然来了,他们就能出生!”
“……蓝色的线。”
巴拿尤克翻出来一捆线给他:“还好以后我是老大,要是你,那还得了。”
利奥波德冷哼一声,没打破这小孩儿的天真,要不然就得被那老头抓住机会负责了:“好了。”
巴拿尤克凑近看,利奥波德手里的机器他没有见过,金属板状,OLED屏幕上数据快速跳跃,巴拿尤克眼花缭乱:“哇。”
“这个我能学吗?”
数据重新排列,利奥波德指尖点得飞快,许久,他拔下数据线,迅速收拾好东西:“好了,剩下的下次再来。”
巴拿尤克抬头,呆呆看着他:“啊?”
利奥波德背上包:“拿到这些培养皿的数据就够了,今天的目标达成,已经过去两小时了,太晚了,赶紧走。”
他拎起巴拿尤克:“带我上去。”
巴拿尤克展开翅翼,还没有其他动作,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他一惊,抬头看去,然后被利奥波德按下来:“翅翼收起来!”
“下面两个。”上方传来冰冷的声音,子弹破空而来,利奥波德推着巴拿尤克的脑袋后退躲过:“飞起来,往深处飞!”
巴拿尤克反手拉住利奥波德,翅翼一展,不辨方向冲向前方。
昏暗的灯光在上方迅速闪过,枪声断断续续响起,顾忌着培养皿,他们没有多开枪,但身后有雌虫迅速追来。
利奥波德腿环住巴拿尤克腰,按着他的后背越过肩膀往后探出头:“你继续飞,不要停,我不会让你有事。”
巴拿尤克还没答应,枪响炸在他耳边,一声后紧接着下一枪,利奥波德眼睛都没眨,身后传来两声巨响,空中的雌虫跌在培养皿上,玻璃的脆响和电器触水的噼啪声接连不断。
巴拿尤克心脏骤停,然后抖着跳动。
那些卵肯定碎了。
突然一道火光擦着他的翅翼过去,射中前方的培养皿,红色液体溅在他脸上,巴拿尤克猛停,利奥波德催促:“不要停,继续!”
他转弯继续飞,但火光逐渐密集,不知何时,他们似乎终于不在意培养皿,放开了手脚,子弹最近时,射断巴拿尤克半个耳朵,但随即利奥波德也射落了一个追击的雌虫,他们已经毫无退路了,巴拿尤克只能往前飞,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
身后空气撕裂声逐渐消失,不知多久,利奥波德拍拍他:“落地。”
他们悄无声息落下,巴拿尤克收起翅翼,然后被带着奔跑:“不要直线跑,躲在培养皿后,他们看不到我们不会继续找的,这里也没有监控,不要发出动静。”
巴拿尤克咬唇,心脏被高高吊起来,奔跑并不费力,但刚刚经历的让他难以呼吸。
那些从身后射来的子弹,摧毁了至少有上百个虫蛋。
那些不是高级雌虫吗?不是自诩高贵的虫的同胞吗?为什么他们能毫不犹豫?为什么?
就连他逐渐认同的利奥波德,现在在帮助他们的利奥波德,也是这样的。
信任他,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们边跑边躲避,不知多久,利奥波德终于停下:“好了,足够了。”
他脸色都没有变过一次,拿出营养液丢给他,挖出手臂中的子弹:“得等明天才能出去了。”
巴拿尤克握住营养液,一言不发,坐在地上。
“怎么?吓到了?”
利奥波德放下背包,靠在上面休息,这孩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巴拿尤克抬头,看向对面的培养皿,红色液体不断流动,高等雌虫的卵上有着漂亮的纹路,在昏暗中折射出微光,透过液体就变成红色。
虫蛋在水里漂浮,就像心脏在跳动。
他低头,打开营养液,一口饮尽,捏着空瓶,手紧了松,松了紧,感到口干舌燥:“你为什么……说打碎也无所谓?”
“卵吗?”利奥波德双手垫在脑后,随意道:“为什么要在意?”
“他们有一半的几率会错过打开蚁巢的时间,有一半的几率死在饥饿中,有一半的几率被其他虫崽作为食物吃掉,一批虫最终只能活下三成不到,”他掰着手指,语气显得冷漠无比。
“即使如此也活下来了,他们离开巢穴后就会投入训练,训练中,有六成几率死亡,十岁后上战场,五成会死在异兽嘴里,一成死于争抢贡献点的同胞手上,加上本就稀缺的资源,恶劣的环境,从小培养起来的竞争意识,活下来的也有被同胞淘汰或精神崩溃后降级的风险,”
他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般,也丝毫不顾及巴拿尤克:“从中险之又险出类拔萃活下来的幸运儿,将会面对精神力暴乱,九成几率挺不过去,剩下的一成是刚好遇到稀缺的高级阁下,并且那位阁下不厌恶雌虫,愿意善良地为他提供梳理。”
“但即使遇到了,如果不想方设法成为阁下的雌侍,依然有无数的精神力暴乱等在前方。”
“你觉得,即使你在意了,你在意的虫蛋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巴拿尤克抿唇,神色晦暗。
“小首领,你雌父没有教你,我本来也不想教你的,在这种艹蛋的种族,难道活下来,对他是好事吗?”
巴拿尤克攥紧了空瓶,手里的瓶子不堪重负,断裂开来,玻璃刺入他的掌心,巨大的痛苦和苦涩摄住他的心脏。
利奥波德啧了声,拉过他的手,把玻璃一个个挑出来:“别跟乌托说我跟你说了这些。”
“那你呢?”巴拿尤克突然说,“你就是那个出类拔萃活下来的幸运儿,不是吗?”
利奥波德一愣。
“不论如何,现在我来了,”黑暗的现实没有让年轻的雌虫受挫,反而点亮他眼中的怒火,让那双眼在此刻亮得惊虫,“我会让他们活下去,抹去所有的可以估量的让他们死亡的概率。”
“我所期望的未来,我希望进行的革命,不只是低等虫的未来,”他越过愣住的利奥波德,拔去手心最后一个刺,声音掷地有声,“是整个蚁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