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
黄鼠狼精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桃枝,在寂静黑暗处一点一点塞入口中,吞吃入腹。
“黄鼠狼精?”
背后忽然传来女孩疑惑的呼声,他于黑暗中的眼眸逐渐盛满笑意,从容转身,双手插在袖中,笑眯眯歪了歪头:“小桃终于醒了呀。”
月上中天,更深人静,桃花精站在月光能够照亮的地界,没有往前,她安静看着黑暗中的男人,莫名觉得有些陌生,“你……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
她记得他们来到东河郡后,遇到一个奇怪的女孩掰着她的手看,她吓了一跳,匆匆带着黄鼠狼精逃走了……
然后、然后——
然后她好像睡着了?是这样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株粗壮的桃树上,在附近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黄鼠狼精,只好寻着熟悉的气息一路找来,终于在这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男人。
“我的桃枝呢?在你身上吧?”她依旧没有上前,默默伸出一只手,笑了一下:“把它给我吧。”
黄鼠狼精微微一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停留在与女孩一步之遥的明暗交界处。他抬起一只手托起女孩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半侧脸颊,笑容温柔:“要那桃枝做什么?”
“什么?”桃花精没能理解男人的话,“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在帮鸿胪寺调查案件吗,总要和崔朔他们联系吧。”
男人俯身靠近,两个人平稳的呼吸交织纠缠,他轻轻问:“只有这个吗?”
“不然呢?”她不明所以,开始对男人上下其手想要从他身上搜出桃枝,结果黄鼠狼精忽然像被点到一般身子一颤,直接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漂亮的长眉好似染上夜风的微凉,眉眼间透着刻意的疏离,“啊呀,这个嘛……”
男人尾音拉长,唇角笑容加深,“被我吃掉了——抱歉抱歉,只是有一点好奇这东西的味道没忍住就给吞下去了。不过也没关系的吧,小桃现在很脆弱呢,实在没必要自己用灵力和万里之外的崔朔交流吧,这个我完全可以代劳的哦~由我来做完全没问题的。”
他笑的眉眼弯弯,翻手变出一块拇指大的玉石,抬抬下巴示意女孩摸一下。
桃花精惊奇地瞪大眼睛,食指轻轻点了一下。
刹那间,柔和纯净的白光缓缓从玉石中溢散出来,光芒愈演愈盛,颜色也变为浓郁的乳白色,并逐渐包裹住男人整只手。
最后,光芒又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消失,直至化为一汪泛着桃粉色的清泉静静置于他的手心,不曾漏出一滴。
“真厉害呀。”桃花精扒拉着男人的手腕,低眸去看,眼中是纯粹的惊叹:“你真厉害!这也是水镜?原来可以直接用灵力幻化的吗?”
黄鼠狼精笑如春风拂面,也低头与她一同去看,“你要是喜欢,我教你。”
就像从前那样。
还记得桃花精刚刚诞生那段时候,女孩没有一丝灵力,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要化掉。黄鼠狼精就把尚且病弱的女孩全部抱在怀中,就像母兽哺育幼崽那样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灵力灌输到她体内。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去了凡间几趟,见识了很多东西,修为增长了,于是就开始想要学一些法术。
其实女孩学习法术在妖精中算早的了,许多妖精自诞生起就独自在种族中徘徊游荡。他们不像凡人一样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旁教导,只能自己慢慢的探索——探索自己是什么,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探索他们该如何成长。
可桃花精不一样,桃花精自诞生起就有黄鼠狼精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她可以说是被他一手带大,甚至是养大的。
比起妖界众人所说的狐朋狗友,黄鼠狼精觉得他和女孩的关系更像是最原始的母兽与小兽。
甚至在最初那几十年,他还会怀疑自己对于女孩的爱到底是所谓的爱情还是母爱。
直到前往凡间陪伴陶丽绾的女孩被一个又一个肮脏的凡人男子觊觎时,那种几乎将黄鼠狼精淹没的愤怒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种忮忌是只有对心爱之人才会有的。
他认真看着女孩,看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举动。
细细观察她每一刻的神态。
他觉得真是好可爱。
桃花精就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纯粹的孩子,不是吗?黄鼠狼将坚信每一个接近女孩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无论是他还是柳精。
所以那么可爱的孩子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说出“喜欢”这种词语也绝对不是她的本意,一定是那个丑恶的猫妖教坏了她。
没关系,黄鼠狼精想。
她还小,她还是个小孩子,犯错是在所难免的。说出了错的话,他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至于那些已经被灌输到女孩脑中的、错误的、不该存在的想法,只要抹去就好了。
于是他让她睡了一觉。
果然睡醒后的女孩一下子就恢复了昔日的天真无邪,她还是那一个或许有些过分善良,但依旧心向大道的妖精。
桃花精没有回应,只是定定看着这面水镜,很快其中泛起一丝波澜,倒映出一面四方小天。
她认出来这正是太极宫内景象,“不是用来联络崔朔的吗,怎么连接到了太极宫的荷花池?”
黄鼠狼精与她头顶相抵,语调轻快:“嗯……谁知道呢?说不定崔朔在太极宫?”
话音刚落,这面水镜就泛起层层波澜,里面同时传来两道惊喜的声音:
“云仙大人!”
“陶姑娘。”
置于黄鼠狼精掌中的一小滩水面,很快被郑烨漂亮的小脸蛋占满,她只能从边缘处一只按住石壁的宽厚手掌辨认那大约是崔朔。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突然离去,还没有和郑烨说一声。
“崔朔啊。”桃花精没有去管激动的上蹿下跳的男孩,叫了一声崔朔,“你怎么跑去了太极宫?是宫里面又有什么吩咐吗?”
那边男孩抢着要答话,崔朔说先他一步条理清晰答道:“据说是因为陛下将烛歌献给太后娘娘,正巧碰上盛怒的柳相,柳相将怒火发泄到了那名舞男上,把他给乱棍打死了。于是我想来问问陛下可有什么头绪。”
桃花精听完这番话后极缓慢的眨了两下眼,似是在反映男人画中的意思,她呆呆盯着水面里郑烨如镜花水月般美丽梦幻的面容,又仰头望天,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哦,你说他呀。”
她挠了挠头,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很无所谓的说道:“啊,这个你不用管啦,现在最重要的可是帮助鸿胪寺调查军资为何无端消失的事!我在这忙前忙后帮你调查,你怎么还把心思放到一个小猫妖身上了?”
“陶姑娘……!”崔朔语气有些急切,竟直接挤开了郑烨,满脸慌张地要继续说些什么。
而郑烨虽然平日里看着乖巧,却也不是个好惹的,直接以牙还牙,一下子把五大三粗的男人给撞出了水面。
男孩委屈巴巴的撒娇:“云仙大人云仙大人~您这次出走又没有跟我说……哼,我真是很伤心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对嘛!”虽然是抱怨的话,男孩脸上却见不到任何埋怨的意味,反而笑的可爱。
“云仙大人,您是在帮方亦寒方大人调查案件嘛?这个我也听说了,这竟然是妖兽所为么!云仙大人,那我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到您的地方呀,您尽管说!烨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握紧拳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着还真有几分好笑。
而桃花精也很配合的笑出了声,还扯扯黄鼠狼精的衣服,示意他也低头去看水镜里搞笑的男孩。
末了还贴心安慰:“此事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就跑到了东河郡,你不必担心,我办完事很快就能回去,你就在太极宫里吃好玩好喝好,乖乖等我就好了。”
黄鼠狼精面色一变,手猛的一抖,却还是不及水镜里男孩的速度快。
“东河郡?云仙大人,您这是去外祖母那了,是又与母亲的事有关吗?”他懵懵懂懂地问道。
崔朔也在此时插话进来:“陶姑娘,东河郡——您是说北方的东河郡?那正是柳氏一族所在的地方,而东河郡太守就是我的外祖母,您的意思是说……鸿胪寺看管的军资被盗与东河郡有关?”
水镜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桃花精已经听不大清了,她死死抓住黄鼠狼精的手腕,不让其动摇分毫。
她眼前一黑,只觉得晴天霹雳,骤然有一道白光在脑中乍现,“东河郡这地方我曾来过!”
她抬眼目不转睛盯着同样惊愕的黄鼠狼精,一字一句质问:“碰到方花零那日我让你蹲守在花神庙,可后来我带着烛歌去花神庙时却见不到你,那里干净整洁,显然是有人特意收拾过的,就是你吧?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且看不上凡人物件的大妖,怎么会纡尊降贵收拾一个破庙?黄鼠狼精啊,你不会是在那里见什么大人物了吧?”
黄鼠狼精当即就要抽回手,却无法撼动女孩的强劲力量。只看到这个曾经对他百般依赖的女孩目光炯炯望着他,掷地有声:
“此世间还能叫你有些许畏惧的恐怕就只有柳精,你收拾出来花神庙就是为了与柳精相见,那你们又商谈了什么?你又为何从花神庙跑出去了?到底是跑去人世间游荡还是为了给什么人腾地方?”
桃花精向前逼近一步:“黄鼠狼精,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