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垣去医院的一路心如火烧,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地库取车,交代完工作,直接从公司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等到他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脚步还是猛地顿住。
病房内,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物气息,一切都回到原点。
维执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轻轻起伏。
明明,早上离开的时候,维执还好好的。
短短一天怎么就又成了这样?!
怎么又成了这样?!
广垣胸口滞痛。
“广先生。”护工在床边的凳子上起身,低声叫了他一声,眼底带着一丝复杂和疲惫,“小丁他……下午突然发病,医生已经稳定住了。
广垣却没听进去。
他一步步走向病床,立在床边,目光缓缓地从维执的脸一路扫过,视线落在那些管管线线上,眼神里的情绪一瞬间彻底崩裂。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太熟悉了。
他这几年已经看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
可为什么,他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指尖微微颤抖,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抚上维执的脸,隔着固定气管插管的胶布,指腹轻轻摩挲着维执冰凉的皮肤。
“..策策。”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可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维执只是沉在药物作用下的浅眠里,眉头微微蹙着,胸口起伏得极其费力。
广垣的喉结动了动,心底翻涌的情绪像是被野火燃烧,却怎么都无法发泄。
这一天,维执到底经历了什么?
早上出门前,维执还在跟他说话,慢吞吞地喝着他喂的粥,还在用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望着他,问自己是不是受过伤。
可现在,他又这样躺着,浑身插满管线。
他到底还能怎么做,才能真正护住维执?
自己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人活生生地,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广垣的指尖缓缓收紧,手掌贴上维执的颈侧,那里还有微弱的搏动,可那种脆弱的跳动,让他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如果有一天,这颗心脏再也撑不住了呢?
他的呼吸猛地紊乱了一瞬,一种极端的无力感,从胸口席卷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已经尽可能地在工作和照顾维执之间找到平衡,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应酬,下班后第一时间回来,生怕维执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太久,怕他胡思乱想,怕他又出什么状况。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护住维执。
他做不到一直陪在维执身边。
他还有工作,还有不够包容的父母,还有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压力。
而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没能真正抗衡过。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年,他更勇敢一点,如果更早一点带着维执站在阳光下,如果从一开始不那么自私......
他们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维执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那些他没能给的保护,没来得及给的爱,最终都化成了一道道伤痕,深深刻进了维执的骨血里,成为如今这些无法逆转的病痛。
所有的后果,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广垣死死咬住后槽牙,手缓缓抬起,抚上维执的指尖。
维执的皮肤很凉,眼下氲出淡淡的青色,嘴唇仍旧泛着浅浅的紫。
这具身体承受了太多,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广垣的喉咙微微滚动,闭了闭眼,试图克制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他缓慢地抬手,解开领带,随手扯下,扔在一旁,紧接着,脱下西装外套,搭在病床旁的椅背上。
动作不急不缓,甚至显得有些刻意的平静。
可当他回身立在床边,望着病床上虚弱的人,目光触及维执因为渗药青紫的手背、指尖的血氧夹,还有那微弱的胸膛起伏......
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撑不住了。
他的肩膀微微绷紧,手掌按在床栏上,低下头,额前的碎发落下,遮住了他的表情。
然后,泪水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
沉默而隐忍,砸在白色的病床单上,渗出一个浅色的水痕。
再然后,第三滴、第四滴……
他站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可泪水却一滴滴落下,滴在维执袖口和指尖上。
没有声音,也没有颤抖,只是沉默地流泪。
这一刻,广垣的崩溃,是彻底的,却也是无声的。
他,真的撑不住了。
病床另一边,护工悄悄看着这一幕,心底微微一沉。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别开了视线。
//////
医院的走廊静得让人窒息。
广垣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将外面走廊的灯光隔绝在外,动作极缓,像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后,见他进来,微微皱眉,起身给广垣倒了一杯温水,轻声道:“广先生,先坐下吧。”
广垣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一样,目光低垂,落在那杯水上,神色沉沉。
医生又唤了一声:“广先生。”
广垣这才像是从思绪里回过神,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沉默几秒,才在医生对面坐下。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可医生却看得出来,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医生率先开口,语气沉稳而温和:“丁维执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虽然今天的情况比较危险,但他撑过来了。”
广垣指尖一紧,掌心微微攥住膝盖的布料,嗓音低沉:“谢谢你们。”
而后缓缓抬起眼,直视医生,目光沉沉,像是一片死寂的湖。
“但…他还能撑多久?”
医生的动作顿了一下,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广先生,维执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他的心脏......负担很大,我们目前的药物方案只是暂时稳住他的情况,但如果他一直处于高压和不稳定的状态,继续恶化的概率很高。”
“您的意思是,他随时都可能...”广垣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尽力让他稳定下去。”
广垣怔怔地没有接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自己即将崩裂的情绪。
“广先生。”医生目光审视地看着他,声音放缓,“您今天的情绪看起来很不对劲。”
广垣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只是……有点累。”他的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生生碾碎过。
医生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很好?”广垣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评价,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我真的做得很好,那为什么维执还会变成这样?”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沉默了一瞬。
然后,广垣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脸,像是要把所有的疲惫和崩溃碾碎。
但那种疲惫已经沉进了骨子里,根本碾不碎,也压不住。
“我以为我能做得更多。”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被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可不管我怎么做...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倒下,还是这么痛苦,还是...”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可手指却微微发抖。
医生见状,缓缓开口:“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他的情况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左右的。他的病因复杂,心脏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药物就能解决的。”
“如果没有你的照顾和坚持,他可能熬不过最危险的阶段。”
“可如果我早一点......”
广垣的话戛然而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低下头,双手交叠着抵在眉心,指节用力到泛白。
然后,泪水无声地砸落在膝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医生微微一怔,没有打扰他。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像是漫长而沉重的倒计时。
广垣的肩膀没有颤抖,也没有任何抽泣的声音,他只是低着头,手掌按在脸上,指节紧绷,像是终于被所有现实击垮了一样。
许久,他才低低地开口,嗓音微不可闻:“医生,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去?”
医生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情绪,比药物更重要。”
广垣沉默了。
医生看着他,语气轻缓地补充道:“他的病不是一两天造成的,想要让他真正恢复,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你要有耐心,也要有信心。”
广垣缓缓地吸了口气,手掌从脸上放下来,眼里仍旧泛着薄薄的红。
医生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都太辛苦了。”
广垣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他抬起眼,声音沙哑:“谢谢您,医生。”
广垣缓缓起身,神色仍旧沉重,但眼底的情绪却逐渐收拢,重新变得坚定。
医生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才轻叹了一声。
这世上,有些病靠医生,有些病……却只能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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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广垣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静静地站了很久。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夜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带着一丝雨后的湿冷。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后,推开病房的门,重新走了进去。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监护仪器的滴答声,维执仍旧沉沉地睡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广垣走到病床边,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维执的指尖。
他的手仍旧是凉的。
广垣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维执的脸,指尖一点一点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动作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夜色沉沉,窗外的世界一片寂静。
广垣垂下眼,声音极轻,低声道:“......策策,我带你回家吧。”
他终于明白,他不能再让维执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要带他走,离开这片充满病痛的地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策策真正活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被病痛蚕食,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