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厦外晨曦还未完全洒满高楼,远方的街道仍弥漫着清晨的薄雾,带着些许春天清晨特有的味道。
广垣站在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厅前,整理了一下领口,而后走入电梯。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定制西装,里衬是温莎蓝的衬衫,袖扣简约低调,西装口袋里叠放着一块熨烫得平整的丝质方巾,整个人的气质冷冽且疏离。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点抵达公司,从医院早早出发,趁着早高峰前到公司处理未完成的公事,这样他能在中午挤出时间再回一趟医院。
“叮——”
电梯门在一楼缓缓开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安宇。
这个刚刚病愈的实习生,身上仍带着一丝没完全恢复的疲惫气息。
相比病倒前,安宇明显瘦了一些,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可比起在西南医院时的狼狈模样,如今的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衬衫,袖口挽起,手里还拿着一份路边摊的早餐。
“广总,早。”
他看到广垣也是一愣,但随即对着广垣微微颔首,语气礼貌中带着一丝拘谨。
广垣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起来问道:
“你复工了?”
安宇也笑了笑,声音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激动:“医生说我可以上班了,过阵子……就要准备毕业论文,实习结束之前不能再偷懒了。”
电梯里很安静。
上升的金属轿厢里,只剩下机械平稳运作的低频振动,金属反光墙面映出二人的影子,微微晃动。
广垣打量了他几秒,随意地把手插进口袋,声音低沉:“病才刚好,不用着急上班,可以先调整一下。”
安宇听到这话,心里一暖。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好好地回到公司,全靠广垣当时安排了专人给他转院回来,甚至承担了他的医疗费。
他低下头,语气带着一点感激:“谢谢广总,您也注意身体。”
广垣没有回应,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电梯内的金属墙面上,沉默片刻后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让我注意休息。”安宇回答得很老实。
“确定可以应付工作?”
安宇连忙点头:“可以的广总,我保证不耽误工作。”
电梯很快到达高层,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安宇走在广垣身后,心跳不知为何快了一些。
他知道,接下来,他必须找个机会问一问——那个困扰了他整个病假期间的问题。
……
办公区域的灯光是冷白色的,落地窗外晨曦笼罩着整座城市。
安宇跟在广垣身后,保持着距离,他特意把步伐稍微放慢了一些。
下意识地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广垣穿着的西装,剪裁合身,身形笔挺,袖口的纽扣像是某种贵金属,泛着低调的光泽。
这个男人,在职场永远一丝不苟,严谨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安宇最终跟着广垣走到了总裁办公室,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衣角,像是在权衡什么。
广垣察觉到他的停顿,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有事儿么?进来坐。”
安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冷调香气,这是广垣现在惯用的香氛,一如其人,带着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广垣走到办公桌前,随手解开袖口的扣子,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安宇盯着他的动作,嘴唇抿了抿,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广总,我逾越了,但能不能问您一件事?”
广垣正把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可能是起早了,修长的手指也顺道儿捏了捏鼻梁,转头看向安宇,点点头:“可以,请说。”
安宇顿了一下,心跳快了一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问,但这些天来,这个疑问就像一块顽固的石头,堵在他心里。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
“之前在医院,您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空气,静了一瞬。
安宇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广垣扣袖扣的动作,停了。
一秒。
这一秒太短,短到如果不是他正盯着广垣的手,根本不会察觉。
可偏偏就是这短短的停顿,让安宇的心也跟着悬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果然,广垣的目光缓缓抬了起来,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很淡,平静得几乎没有温度,可安宇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样,背脊泛起一丝细密的凉意。
安宇连忙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好像认识他。”
广垣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沉了几分:“谁?”
安宇的手指收紧,掌心里微微出了一点汗。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低声道:
“您的朋友,好像我哥哥。”
沉默,骤然降临。
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了几度。
广垣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锋利而危险。
安宇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抬头,却看到广垣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广垣。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像是某种即将脱离控制的情绪,死死地压制在表象之下。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碰到了什么。
安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里不安感越发强烈。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忐忑:“我是说……我不确定……只是有这个猜测。”
“我妈从来没跟我和妹妹说过我爸之前的家庭事情,我们只知道他以前有过……还有一个哥哥……但具体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最近我总是回想那天在医院见到的您的朋友……您也觉得我们很像吧?”
安宇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我爸和‘前妻’的孩子,我那个哥哥怎么样。”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我以为我会很讨厌他,但其实,见到您朋友,我竟然有点高兴。”
高兴。
广垣盯着安宇,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可他最终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缓缓收回了目光,继续扣他的袖口,低声道:“……你想知道?”
安宇点点头,苦笑了一下:“是啊,我妈从来不让我问,我小时候还以为她是不愿意回忆伤心事,可后来我才觉得,她是在故意隐瞒。”
他抬起眼睛,看向广垣,目光里带着一丝希冀:“所以,广总,您知道点什么吗?”
广垣的眼神沉得可怕。
他盯着安宇,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轻松表情,而后笑起来,语气十分平静:
“自己去查。”
安宇怔住了。
自己去查?
广垣如果知道,不是应该告诉他吗?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反而要他自己去查?
安宇的心跳有些快,广垣这句话,让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广垣已经收回目光,坐下后随手翻开了一份文件,语气平静:“去吃早餐吧,别让这些事情影响你的工作。”
他顿了一下,抬眼,语气意味深长:“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答案……”
“你再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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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宇关上门,门板合上的瞬间,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了一秒。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广垣靠在办公桌边,袖口规矩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前臂。他缓缓抬起手,捏了捏鼻梁,眉头皱得死紧,整个人沉默得像一座雕塑。
这剧情……太荒谬了。
可直觉告诉他,偏偏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抬眸,盯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日光已经彻底铺展开,熙攘的人流穿行在街头,像潮水般涌动。
可他却只觉得刺眼。
如果安宇说的是真的……
那么,维执知道他的存在吗?
更重要的是维执是早就知道这个“真相”?
指尖猛地一紧。
他原本以为,维执发病仅仅是因为病情恶化。
可现在……那天,在西南省城医院里,维执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还是他看到了什么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一瞬间,广垣的胸口浮现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如果是真的,那维执,在看到安宇的那一刻,会不会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这一刻,广垣甚至能想象出那幅画面……维执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在检查过程中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眉眼,叫着“广总”……
他脑海里所有的拼图,都在那一瞬间错乱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真让他不敢再想下去。
广垣情绪翻涌——还好,维执现在失忆了。
这个念头猛地浮现,他的思绪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这个想法。
可话音落在心底,他却猛地怔住。
他微微偏头,望向窗外。
为什么,他会庆幸这件事?
为什么,他竟然会希望维执永远不要想起来?
他本该希望维执恢复记忆的。
本该希望他回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回想起他曾经的爱、他们曾经的岁月……
可现在,他却无比害怕。
害怕维执想起来后,会不会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痛苦?
广垣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
他拉开抽屉,一个银制的古董烟盒静静地躺在里面。
那是他很久之前戒掉的东西。
可今天,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抽出一支烟,点燃。
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氤氲在冷调香氛的空气中,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目光微微眯起,盯着面前虚空的空气,似乎想要透过这层烟雾,看清什么。
他太需要这点刺激了。
维执的家,竟然复杂到这种地步?
那么,当年,维执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太多年,太多年。
可直到今天,仍旧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维执当年是真的选择“离开”吗?
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不得不走的原因?
广垣低下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烟头的火光在空气里忽明忽暗,他脑海里缓缓拼凑出一幅画面……
那一年维执突然销声匿迹,裸辞,社交账号注销,手机停机,宿舍退租……甚至,他把京城的房子也卖掉了。
广垣找了他整整一年,甚至动用了所有私人资源,都没有查到关于他的任何线索。
他就像……彻底被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一样。
而安宇呢?
他回忆起之前调查的结果,安宇生病,恰好是在维执离开的那段时日……
时间对得上,剧情也对得上。
如果安宇真的是维执的同父异母弟弟,那维执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猜测,让广垣心里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指尖微微用力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
“……哎。”
而后他又抽出一片口香糖,低低地吐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愚蠢至极的赌徒。
他曾以为,维执的失忆,是命运给他的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现在……如果有一天,维执恢复了记忆,他还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吗?
这个问题,广垣不敢深想。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但同时他必须保护维执,不让他再一次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