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垂垂,夜色渐起,特护套房病房的墙纸是考究的暖色调,映衬着一室静谧。
然而,这份温暖似乎无法融汇眼前的凄景。
维执前几日又经历了一场手术,昨日才刚刚转出ICU,胸骨尚未愈合便再次被迫切开。反复的开胸手术,让他彻底看不出从前的影子,各类管路错落地附着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但最刺眼的,还是那根直入气管的管子,冷冰冰地连接着呼吸机。机器有节奏地发出沉闷的节律声,而监护仪“滴滴”的报警声此起彼伏。
无情地记录着维执每一刻的奄奄一息。
这一切,与房间内那精心装饰的暖色墙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再温柔的色调也无法温暖病痛交织的现实……
广垣端坐在床边,两只手紧紧握住维执覆着大片淤青、枯干苍白的手,他的手很暖,试图用自己的温度为维执增些暖意,他轻轻摩挲维执手上斑驳的伤痕和大片褪不下去的暗沉,像在听维执诉说这一段日子的痕迹。
这期间,兜中的手机不断震动,提醒着他各类未处理的事务。
近来,广垣白天在公司处理着繁忙的公司事务,下班后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来医院“照顾”其实用不到他的病号。其实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坐在床边,与维执隔着这些冰冷机器。心痛又无力。
父亲日前远赴西南,他们没有见面,但在心底,他却感谢父亲在这时挺身而出,为他提供了那一丝助力。
回京后,他摒弃了休息,看起来始终没有疲倦。
病房窗外,城市的繁华透过玻璃映在病房地板上,洒下大片的光影。此刻,对于常人来说,夜不过刚刚开始。
自从维执转院至此,整整二十天过去了。期间,医疗团队勉力给维执进行了心脏手术,但后又因感染紧急进行了多次清创手术。每次从手术室推出时,维执的面色都比前次更加骇人……如今,广垣竟然能看到对方枕边悄然萌生出斑驳的白发。
维执还活着,只是悬挂在生死边缘。
病床前的输液架上同样悬挂着几大袋药液,昼夜不息,护士们每隔一段时间便更换一次。镇痛泵、抗生素……各种仪器和药物无不提醒着每一个人,维执仍在生死边缘徘徊。
“家属。”
医生轻轻推门而入,今天新一轮的报告已经出来。
对方同跟进来的护士看了眼心电监护上的波形,查看完数值,低声说道:“一会儿请来办公室,他今天的白细胞又略有升高,愈合得不理想。上午您接到电话了吧,我们再现场敲定一下,是否需要进一步强化治疗。”
广垣闻言,眉头微蹙,视线始终未曾离开维执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欠身向对方半鞠一躬,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一会儿我就过去。”
医生和护士离去后,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声响以及维执那微弱而缓慢的呼吸。广垣垂下视线,轻轻将维执的手放回被子里。
……
“你真是不回家啊!”
广垣刚做完这一切,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且带有不容置疑威压的质问。
他心中一震,转身望去,便看到父亲不知何时已站在病房门口,身后跟随着满含忧虑的母亲。久未见面的父亲面色冷峻,风尘仆仆中更显出眼底满溢的怒火和隐忍,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你们怎么来了?”广垣怔了一瞬,尽管心中波澜起伏,他依旧抬头,坦然与父亲对视。那一刻,病房内除了机器发出的声音,只剩下这不期而遇的质问与寂静的对峙。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用力关上病房门。那动作虽不夸张,却显露出他对这层特护病区严密管理的在意,生怕惊扰到其他单间与医护人员的工作。屋内光线映着父亲苍老坚毅而略带疲惫的轮廓,也映衬出母亲眼中的无尽担忧。
广垣立刻明白,此刻无暇多留。
“爸……”广垣低声开口,声音中混杂着无奈,他的目光在父亲冷峻的脸庞与母亲忧虑的眼神中来回游移。
可是父亲只是越过他望去,双眼紧紧盯着病床上青年,凝视一会回过头来看向广垣,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质问:“你妈在家哭得发烧。我不愿在这里吵,来就是问明白,你为了他,连家都不顾了吗?”
广垣侧身,生怕父亲那咄咄逼人的语调惊扰到昏迷中的维执。他放低声音,起身从床前离开,走向里侧隔间,示意父亲和母亲一同前往,同时轻声说道:“爸,我最近不会回去。他的情况随时可能恶化,我不能离开。”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值不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你以为你每天出现在公司里,就不会有人打探消息吗?你再不回来,这件事迟早会传得满城风雨。你打算如何向董事会交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儿戏吗?!”
广垣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让人感到像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值得。把维执带回来,就是为了救他,与你们任何人无关。我的选择,从今以后,不需要别人来置喙。”
广垣语气平静,却也透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
父亲的胸口起伏更加剧烈,显然没料到广垣会如此强硬,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内那一排排复杂的仪器,最终定格在那冷冰冰的电子屏幕上,冷笑着问道:“你实话说,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广垣攥紧拳头,沉默了几秒后答道:“爸,妈,如你们所见的关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屋内炸开。母亲压抑的质问声从旁传来:“你怎么能这样?广垣?你还是我儿子吗?”
广垣高大,被母亲一巴掌打到,身形未动,只是此刻解开一颗衬衫领口扣子的样子,显出些颓废。
他没有再看父母,而是望向窗外,随即又转回目光注视着病床上那沉睡的维执,眼中柔软渐生:“是我以前总在逃避。现在他病得很重,即便不是我的爱人,只是我的朋友,你们看在情分上,给他最好的治疗也是我应该做的。不管你们如何看待,我绝不会放手。”
父亲欲言又止,最终在与广垣那毫不妥协的眼神对视后忽然沉默。
“你想过后果吗?”父亲低声问道。
“我想过。”
广垣缓缓抬眼,语气依旧平静:“无论是公司还是这些年的信托,你们可以踢开我,断绝我的继承权。但只要他还需要我,我绝不走。”
“这话你真能说得出口!”
两人僵持良久,空气中仿似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见势不妙,广垣母亲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示意这里是医院,不能再继续争吵。父亲沉默良久,最终只甩下一句:“你会后悔的。”便推门离去,母亲也随之离开。
病房的门重新关闭,寂静再次笼罩。广垣望着那扇沉重的门,怔立了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将所有愤怒、委屈与疲惫一并释放——脸上的巴掌余温依旧,但他早已不在乎。重整表情后,他转过身,缓步回到室内。
他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探了探维执额头的温度。他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没什么实质的作用,但是这是他能触碰仅有的位置。维执呼吸机的管道随着胸口的微微起伏,一上一下地配合着他那微弱的呼吸。广垣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落一个极轻的吻,低声呢喃:
“策策,我不走。你快点好起来。”
心痛如潮,又在监护仪声中渐渐淡去。
广垣再次轻握住维执的手,手仍冰凉,还透着些许术后浮肿的痕迹。病床上,维执似乎感知到什么,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广垣立刻伸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表情霎时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