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諲看了眼杨玉环来之前坐着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壶花茶,于是他问杨玉环:“娘娘可愿与我二人共饮?”顺便打听点事。
杨玉环看了一眼旁边地上七扭八歪躺着的人。
这时,吕諲、杨玉环、侍卫三个人围着酒桌站了一圈,中间还有一个喝了加了料的酒沉沉睡去的男子。
这场面属实有些诡异了,不管是谁路过这里都会看两眼。
杨玉环喊来了店小二:“这里有客房吗?我们有个朋友喝醉了。”
店小二刚才就围观了他们的闹剧,此时被吓得不敢说话。他看了看地上昏迷的男子,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有,有......”
老板也看到了这阵仗,他亲自端了一碗新的酒赔情道歉,顺便还给他们添了一份桃花酥。
老板个子不高,甚至杨玉环都能看到他的头顶。
他陪着笑,说“大人,有的,我这就带他上去。”
说着,他就弯下腰去扶地上躺着的男人,可那人又高又壮,导致这场面实在是有些滑稽。
像是像是蚂蚁试图拖动一块巨大的面包屑。
他使劲拽了几下,那男子却纹丝不动,反倒让老板自己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跟吕諲一同来的侍卫见状,单手拎起那个人脖颈后的领子,老板顿时觉得身上一轻。
“老板,我来吧”侍卫一边说,一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扶着那个人,跟着老板走上了楼。
楼梯吱吱扭扭地想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如果他这段时间醒来,拦在里面不要让他出来。待会我们会把他带走。”
老板立刻点头。
“你在他口袋里直接拿钱吧,他给你们付钱”侍卫继续说。
就算是这个昏过去的人身上没带钱,他也不敢问这几个人要钱啊!
一看那个架势就知道他们非富即贵,该是有权之人,这种人他肯定是招惹不起的。更何况他们在自己的店里险些出事,万一这群人突然说是店里的酒就有问题,他这店还怎么开?
越想越觉得那个女子是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这里,他啧了一声。
杨玉环坐在吕諲面前,她感受到吕諲在打量自己,好像还在质疑她的身份。
她也不示弱,抬着头挺着腰杆任由他打量,她微微笑着,看向了吕諲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吕諲甚至感觉自己败下了阵来。
吕諲以为,寿王他们还不知道李璘一手遮天之事。
“娘娘,李璘在南方各地试图笼络人心,并逐渐架空陛下的权力,怕是会对殿下不利。”
“江南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水系发达,又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他若是在南方大量招兵买马,目的可能不仅仅是与寿王殿下针锋相对。”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看了吕諲一眼。
有的事情,不言而喻。
吕諲听懂杨玉环的后半句了,李璘要的,是皇位。
吕諲:“陛下正是为此才任盛王殿下为广陵大都督,盛王殿下愿与寿王合作,共同御敌。在盛王殿下来之前,李璘就派使臣来找过我。”
“那使臣下了不少功夫,甚至给我带了酒。”
他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皇帝出逃的消息本身是被隐瞒着的,他最开始听到的是长安民众一传十、十传百的小道消息。
消息并不准确。
准确来说,消息完全不可靠。
有人说玄宗已经死在了长安城中,南下的是他的衣冠冢。
也有人说,玄宗是为了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才隐瞒消息南下。
还有人说,皇帝出逃没多远就被三军起义杀死,现在已经没有朝廷了。
还有更离谱的。
有人说玄宗已经得道成仙了,所以凡间找不到他了。
还有人说,贵妃是妖妃,把他吃了。
这些倒是更像些民间怪谈。
他想给皇帝上书问安都不知道往哪里寄。
毕竟玄宗在南下的过程中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具体位置。
同时传到他耳中的,还有前线的消息。
他听到人们说潼关没了,又有人说长安没了。
惨烈的战况打击着他,他空有一腔报国志,却不知道朝廷在何方。
他日日在府中买醉,酒是喝了一罐又一罐。
他一次又一次吟诵着自己知道的边塞诗——
如今的战场,竟然不再是飘着黑烟的大漠,而是自己的都城。
长安......没了。
这是每一个唐人心中的家。
他上一次去长安,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长安......
灯火通明。
他泛着舟,躺在船上,听着岸边的人们熙熙攘攘。
那天,刚下过雨古树下的青草叶上,沾满了没有凝干的露水。
他哼着歌谣,看着青色的天空,看着远方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
看着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
他摇了摇头,又闷头喝了一大口。
瓦罐被他摔碎在地上。
怎么还没有醉?
醉了是不是就可以再去长安看看了?
他甚至想自己带领一支军队直接北上,不管朝廷怎样,也要把这胡虏杀的一干二净。
他以前见过哥舒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可如今,他在已经投降。
吕諲笑了。
盛唐有多美,破碎的就有多快。
一切美好顷刻间毁于一旦。
就连朝廷都不知所踪。
绝望了很长时间后,吕諲得知了寿王带大军北上御敌,正考虑要不要等他们驻扎营地后自己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但那天,李璘的使者找到了自己。
他带着一壶美酒,哪怕是吕諲都没有喝过这么醇香的酒。
他以为,是皇帝来找他了。
难道是皇上需要我吗?他想。
那一刻,他幻想着皇上其实并没有逃跑,他只是转移政治中心到更安全的地方,他会在南方重新站起来,攻进长安。
但那使者说:
“陛下年迈,已无法胜任帝王之位,永王要与江南地区联手,为新的大唐扫平一切阻碍。”
这是要自立为王。
他反手把刚收到的酒罐子摔碎。
美酒洒了一地,沾湿了他的衣角。
香味蔓延开来,整个屋里都是那醉人的气息。
吕諲猛地站起身,眼中怒火燃烧,指着那使者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永王李璘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逆贼,竟敢妄图自立为王,简直是大逆不道!”
那使者毫不示弱,他瞥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罐子,继续说道:“吕大人,您何必如此激动?永王殿下乃是皇室血脉,如今朝廷无能,天下大乱,永王殿下不过是为了拯救大唐,重整河山……”
“住口!”吕諲厉声打断他,声音如雷霆般震耳欲聋,“朝廷无能?陛下仍在,朝廷仍在,寿王任兵马大元帅正率军北上御敌,你们这些逆贼却在此妖言惑众,妄图分裂大唐!永王李璘若是真有忠心,就该率军北上,与叛军决一死战,而不是躲在他扬言'年迈无能'的皇帝身边,图谋不轨!”
那使者被骂得哑口无言,但仍不死心,低声劝道:“吕大人,您何必如此固执?永王殿下已掌控多方政权,大势所趋,您若是识时务,将来必定……”
“滚!”吕諲怒喝一声,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向那使者。茶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砰的一声砸在使者脚边,碎片四溅,茶水洒了一地。
吕諲骂走使者后,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他站在厅中,胸膛剧烈起伏,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直到那使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松开拳头,长叹一声。
“后来,没过多久,盛王就来了。我还以为他和永王一样是来拉拢我的,后来才发现,他是为朝廷而来的。他派我来这里送信,我倒好,险些造成弥天大祸。”他摇头叹了一口气。
如果......信件真的被调包呢?
寿王会相信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会带兵攻打严防密布的河内郡,会不留余地的投入大部分主力部队,等待城内的同盟军与自己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攻下河内郡。
但是河内郡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他的办法,掌握了战场先机,把全军送进地狱。
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绞肉机?
他不敢想。
出师未捷,迎来一场大败。
杨玉环:“没事,我们不仅阻止了他们的行动,还截到了情报。他们必定会在河内做好准备,或许这对我们来说是另一个声东击西的机会。”
她回自己桌上拿起了自己那一碗茶,举到面前:
“吕大人果然忠肝义胆,令人敬佩。玉环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吕諲也笑了,他重新拿了一个碗,倒满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旁的侍卫也倒了一碗,和他一样喝的一口不剩。
吕諲想,之前还有人说贵妃是妖妃。
哪里有这样的妖妃啊。
杨玉环见吕諲一脸畅快地饮尽美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吕大人这饮酒的豪爽劲儿,倒让我想起了军中那些豪迈的将士们。只是大人这般海量,平日里在家中,夫人可会嗔怪您贪杯?”
吕諲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客栈内回荡。“娘娘说笑了,内子虽偶有念叨,但也深知我这借酒消愁的无奈。如今这世道,若无这酒水相伴,怕是许多心事都无处安放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