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卡在金簪刀刃中,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薛宝钗魂灵寄生在金簪上,无边的怨气化成尖锐的刀刃。他若变大,铜头铁臂将刀刃折断,她会叫痛,只怕很容易就要魂飞魄散。他若变小,金簪跟着生出更多的刀刃,他多小,金簪就能生出多小的刀刃,继续将他卡住。
宝钗是黛玉好友,退一万步,就算她二人不相识,自己就可以随意将一个人的魂灵打散吗?
他暗骂清徳。
师父身在外,师弟靠不住,挨千刀的清徳用金簪将俺困住,他会对他们做什么?
“贼秃驴,假道学,杀千刀的牲口,你干涉因果就罢了,怎的还算计红尘百姓,昔年女娲大神造人你帮不得一点忙,现如今揪着人的缺点无限放大。”
“想灭世,你有那本事吗?!”
“俺老孙在这世上,天雷劈不死,地龙摇不动。有俺在一日,哪怕满天神佛都跟了你,你也成不了事。”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呜……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我不想死。”
金簪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雪好大,我好冷,我不想……死。”
宝钗痛苦的哭喊。
她哭的越大声,刀刃生的越多,悟空变小之后被小刀刃困住,怕打碎刀刃,没变回来,现在更是被这些刀刃挤的不得动弹。
“宝姑娘,你确定是宝玉害的你?”悟空叹了口气,问道。
“我听见……他和清徳师傅在说话,清徳师傅告诉他,想见颦儿,就杀了我……”
“颦儿走了那么久,也不再将他放在心上,我以为……我以为他也放下了。”
“他端来的那杯茶,我没怀疑,结果死在雪地里。他是我的夫君,颦儿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他怎可如此?!”
宝钗厉声大叫,她的声音如同淬了最毒最毒的毒药,阴怨憎恨。若宝玉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只怕当场会被她绞成碎片。
“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还能做很多事!!”宝钗幽怨的哭喊。
“你已死了,还有何事放不下?”悟空问道。
“……”
宝钗静了一会,缓缓说道:“我曾随母亲入京待选,若命在我,哪怕当个陪侍才人,未来亦不可限。但命不在我,我一个女儿家,又能如何,只能听舅舅母亲安排,嫁给宝玉……”
“既入贾府,当兴贾府,纵是贾家败落,只要我心不败落,又有何惧?”
“我才学品貌皆有,怎的却被夫君谋害,沦落至此?我不服,我不服!”薛宝钗急怒难挡,刀刃更多更厚了。
“姑娘这般才情,若是男子,定能在京中施展一番拳脚,可惜……”悟空摇摇头。
大门大户的女子,再得父母宠爱,在家族大事前,也不过一枚棋子。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压死多少追求自由,追求自我的女孩子。宝钗外热内冷,她的生活她的走向,一直是严谨走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比白雪还要冷三分。
这样的人,若伤心了,一定是为了自己,或者自己看重的人。
悟空听黛玉说过,宝钗待她极好,她这样的人有大志向,若能进宫,一定能做到最好,可惜被家族拖累。
听到悟空也这么说,金簪里的宝钗更是不甘,金簪里冒出更多的刀刃,将海底的沙土都扎的扬起来,刀刃狠狠扎在悟空身上,戳断的刀刃,又引得她声声悲切。
“姑娘先别哭啦,俺老孙神通广大,别说你死而复生,就是你魂飞魄散,俺也能给你拼回来……”悟空先稳住她。
“当真?”刀刃停住。
“斗战胜佛岂打诳语?”
“……”
“姑娘随俺出去,俺带你上三十三重天,托太上老君为你重塑身体,让警幻仙姑令你残灵重生,如何?”悟空好言劝慰。
太虚幻境里看得宝钗判词,金簪雪里埋,一言成谶。
她也是太虚幻境里的仙子。
“可是……我出不去……”宝钗抽泣道。
“你先把刀收起来…”悟空说道。
“我……我控制不了,一憎一恨,刀就生出,我也很痛……好痛啊……”
听起来,是怨憎之心生出的刀刃。
悟空不再多言,他上下扫视一周,突然眼睛一亮。
土生金,金生水。
海底泥沙为土,金簪刀刃为金,海水为水。
自己陷入清徳秃驴的陷阱,林黛玉的好友,关心则乱,竟连最基础的五行生克都没注意到。
金簪从土而生,土生金,刀刃化成海水,金生水。
破了海底的泥沙,便可破了金簪。
“薛姑娘,想点开心的事,控制一下。我经常听黛玉提起大观园的事,想想那些没有烦恼的日子,或许会好很多……”
“大观园……颦儿……云儿……”宝钗喃喃自语。
“海棠落去桃花开,金兰合诗今又云。”
趁她回想过去的间隙,悟空变更小,噌的一下以极快的速度扎进海底泥沙,他一打响指,泥沙中生出海草,悟空再催法力,海草疯狂生长,不一会就长满了整片海底。
木克土,这样一来,金簪便失了法力供给源头。
“我……我感觉不太好……”宝钗的声音变得微弱。
“薛姑娘不必担心,俺老孙说了带你出去,便一定带你出去。”
若没猜错,宝钗本人,就在海底。
金簪落到泥沙中,刚才还亮眼的光泽混上了一层灰尘,刀刃肉眼可见的消减,黑海的水也慢慢消散。
没过多久,只余一片海草和低浅的一点海水。
金簪落在海底东南方。
巽位,对应大女儿。
悟空走到金簪前,挥了挥手。
泥沙哗啦啦的从金簪中央向两边散开。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素净的女子埋在泥沙中,她双目阖紧,朱唇翠眉,面若满月,头发盘的整齐,乌发云鬓,只是发间除了只金簪外,配饰甚少。
金簪本体出现,泥沙上的金簪立刻消失。
是薛宝钗。
她的尸身没有腐烂,冷艳的气质在死后达到了顶峰,她的尸体甚至比她活着时更美。
“佛言才干是虚无,情爱是虚无,红尘中人如飞蛾扑火般扑向虚无。为何虚无的东西,会被比喻成火呢?”
饶是猴子百炼成钢,心智远超当年,但他不是薛宝钗,永远无法理解薛宝钗。
悟空扯下几根猴毛,几个猴子猴孙小心翼翼的抬起宝钗尸身。
“走罢……”
……
“放开他,否则斗战胜佛必死无疑!”清徳竭力压抑扭曲的表情,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彩。
“你杀不了大圣,但这只蝉在我股掌间,你如何能跟我讨价还价?”黛玉冷笑一声。
同行这几年,她早就绝对相信悟空。
没有他过不去的难关,没有他解不了的谜题。
“你!”清徳明显恼怒起来,但他突然眼珠一转,计从心底来,“凡体肉胎,就算沾染灵河仙气,有那猴子提携,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天地因果法则?你欠他的泪还完了吗!”
“他的泪?”黛玉怔住。
悟空曾在太虚幻境中摸清黛玉的前世因今生果,她曾是西方灵河边绛珠仙草,神瑛侍者对她有灌溉之恩,后神瑛侍者投生历练,今生为贾宝玉,她便像警幻仙姑求了历练,化身林黛玉下凡还泪,以报灌溉之恩。
“你看看,他是谁?”清徳一掌拍开高塔塔顶,瘦削的和尚敲着木鱼,呆滞的眼睛不复当年灵动。
当真是成了呆雁。
黛玉眼一红:“宝玉……”
即便多年未见,即便容貌已变,儿时的玩伴陪伴太久,一眼便能认出来。
清徳落在他身边,手放在他光滑的头顶,恨恨的看着黛玉:“你今生大任尚未完成,他若死了,你当如何?”
清徳语出讥讽,眼中有恨,也有对阿蝉的在意。
“他死了,阿蝉一定死。宝玉能进轮回,阴气化形的龙进得了吗?”
“只怕要回归天地间,复成阴阳二气。”
“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黛玉见宝玉神情木讷,形销骨立,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罪。宝玉是他表哥,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曾引为知己,而今见他如此,黛玉红了眼眶,对清徳更加憎恶。
清徳咬着牙,半天不语。
突然,塔中一声爆鸣,有排山倒海之势,有生化万千之机,从底向顶奔涌而出。
清徳眼神一冷,清秀的面容如罩寒霜。
他一把擒住贾宝玉,从塔顶落下来。
泼天的黑水从塔中冒出,白烟四起涌上天际,那水像有了生命一样,飞上天,与黑天融合,然后化作倾盆暴雨砸落下来。
一道金光闪过,黛玉头上出现一柄大伞,为她遮挡暴雨。
“贼秃驴,凭尔也敢让俺选择,俺这也不选,那也不选,带她出来啦!”
悟空出现在黛玉身侧,一打手势。
猴子猴孙抬着宝钗过来了。
“宝姐姐?!”黛玉失声道。
“不用担心,一切有俺。”悟空揽住黛玉,隔着暴雨看不远处的清徳。
黛玉听悟空如此说,暂压下心头悲伤,与他一起看向清徳。
暴雨倾袭,悟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黛玉却注意到,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大拇指甲都扎进肉里,鲜血顺着虎口往下淌。
“放开他吧,他没做过什么你们所谓的伤天害理的事,有事冲我来便是。”清徳看着二人,眼中有不顾一切的极端。
“我放他走。”清徳推了一把宝玉。
“阿清……”宝玉想抓他的手腕。
清徳侧身避开,僧衣在雨中被淋的贴在身上,他站在那里,细长条的身体有些落寞。
“宝玉!”黛玉喊道。
宝玉没回头,只看着清徳,黛玉手中的阿蝉也盯着清徳,好一会,才开口道:“阿清吗?”
清徳没看他,也不看宝玉。
他双脚像生根了一样扎进地里,垂着头。雨越来越大,大到悟空都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雨。
宝钗头上的金簪蓦的飞起,在空中闪着耀眼的金光,清徳袖中飞出一根眉笔绕着圈划在金簪边,他另一只袖子里飞出一盒胭脂。一簪一笔一胭脂在空中盘旋,接着爆发出乍眼的金光。
悟空捂住黛玉双眼。
宝玉和阿蝉都被金光闪的一瞬失神,晕倒在地。
地面开始震颤。
悟空将众人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清徳。
清徳啪的一声,如一盆水泼在地面般,融进水土。金簪眉笔和胭脂也汇进地里,与清徳一起消失了。
“鼠辈,你就藏罢,尽管藏,天沟海缝,俺老孙哪里去不得,哪里寻不得你。”悟空怒道。
“地龙?”黛玉惊道。
地面晃晃悠悠,颤的越来越厉害。
地面出现裂缝,裂缝里透出耀眼的金光,同时裂缝里涌出金色的墙,地面也变成纯金色的,若悟空不是火眼金睛,只怕此刻已被闪瞎了眼。
这些墙咔咔咔飞速的生长起来,叠在一起,套成一层又一层的建筑,将悟空等人困在其中。
“难不成又要让俺们做什么选择?无聊透顶!”悟空叫骂道。
清徳不语。
几个呼吸的瞬间,悟空等人已被困在一个巨大的佛殿里,正前方一尊金色如来佛祖像,慈目低垂,双手合十,似乎正在修行。
“阿弥陀佛……”
背后响起佛号,只见功德佛并八戒沙僧三人也来了,他们见到佛祖金身,立即跪下,虔诚的诵经。
“师父!这是妖人的法宝,不可轻信。”悟空急道。
“幻境也罢,真实也罢,眼见佛祖,心便见了佛祖。”功德佛躬身。
“心念所在,佛祖便在,眼乃虚像,算的了什么?”
“你不是俺师父。”
悟空提起金箍棒便打,这一棍来势汹汹,将功德佛打的脑浆迸裂,红的白的飞的到处都是。
功德佛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大圣……”黛玉站在一旁,眯着眼看。
打碎的旃檀功德佛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