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拉着顾知北,刻意避开前来吊唁的人,选了条僻静的小路朝门口走。虽然绕了很多不必要的路,但顾安觉得自己这位聪明又敏感的天才妹妹,一定会忍不住开口问自己一些事。
果不其然,他们刚离开人多的地方,还没在这条小路上走多远,顾知北就开口了。
“刚刚吴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顾知北挣开顾安的手,隔开些距离,和他并肩走着。
顾安长叹口气,“如果,我说没听到呢。”
“不可能。”顾知北盯着地面,轻蔑一笑,“她都那么大声了,灵堂内外就不可能有人没听见。”
“我真没听见,北北。”顾安突然站住脚,略带担忧地看着亲妹妹,“二哥当时就在门外,其实真的没听清。”
“是没听清,还是刻意没有去听。”顾知北也驻足,抬头看他,仍面带浅浅笑意。
顾安却觉得她笑得有些勉强,就像自己刚才蹩脚的回答。
“没有刻意去听。”顾安虽然向来是个谎话真话混着说的花花公子,但唯独对顾知北从不说谎。
顾知北笑灿烂,伸出手拍拍他的左肩,“你果然还是我的好二哥。”说完,她就扭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顾安向来摸不透顾知北的心思,又怕自己这个时候说些不适当的话,更伤害妹妹向来骄傲的自尊心。于是,他静静跟在妹妹身后,等她下一次发问。
好在顾知北并没有让她的二哥久等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看她那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顾知北问。
顾安自然知道这个话里的“她”指的是吴娟那个贪名求利的疯婆娘。
“北北,你放心,妈之前就跟爷爷奶奶说好了,你不愿的,家里是绝不会勉强的。”顾安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听了这话,顾知北却轻笑一声,“是啊,你们真好。不愿的就不会勉强……但是,想要的,你们也不会给,对吧?”
顾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八年前的事。
尽管八年过去了,那件事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心里翻篇。它烙印在所有人的心里,尤其是顾知北。但所有人都对它避而不谈,似乎就当它从未发生过。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感觉到,即便如此,它还是会像一把无法收手的利刃,在顾知北和顾家之间划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大口子。
“北北……”顾安犹豫着,“当年的事,你还在怪……”
与这犹豫相反,顾知北的答话倒极为迅疾,甚至还没等他说完。
“笑话。我有什么可怪的?”顾知北神色坦然,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怪他们,话锋却急转,“反正你们都是对的。因为,无论如何,你们都代表大多数,不是么?”
这次,顾安哑口无言,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若回答“是”,那他跟妹妹之间直接隔了条马里亚纳海沟。
若回答“不是”,只能说明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是,他也不敢沉默。在这种场合下沉默,顾知北肯定直接默认他选了“是”。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老天爷让他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大救星——林南。
以及……林南她二叔。
别名,那个让顾知北离开速滑队的男人。
顾知北自然也看见了林南。但更能引起她注意的,是林南的二叔,林冀。
“顾知北……”林南此刻的脸色,跟半夜撞上鬼了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顾知北替林南问出了后半句话,目光从林南扫到林冀,最后停在那位中年男子沧桑的脸上,冷挑眉道,“林冀。”
前半句话,顾知北确实是在问林南,只是落款落了她二叔。
“额……那个……”向来直爽的林南很少这么扭捏,“我二叔他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哦?”顾知北故作惊讶,“那我与您的协议岂不是……废纸一张?”最后四个字,顾知北咬字音格外重,脸色蓦然冰冷。
林冀好歹比顾知北年长好几十岁,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一流,更何况顾知北已经把“我不高兴”四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我确实已经离开了那里。”林冀和林南一样,都是敢作敢当的性格,“但是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顾知北冷笑,“哦?是么?那请您告诉我,她现在还在花滑女单队吗?”
“顾知北,你什么意思?”林南皱眉,“你明知故问。”
“是啊,那又怎样?”顾知北不松口,仍旧步步紧逼,“而且林南,我是在问他。”
眼看两人似有吵起来的架势,林冀作为长辈,自然要做和事佬。
“好啦,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别为了这芝麻大点的小事伤了感情。”林冀主动走向顾知北,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小北,叔叔确实对你食言了,在此向你道歉。但是江栩然离开,是她家人的意思,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你可怜过她吗?”顾知北冷不防打断他的话,红着眼问他。
林冀没有回答。
“她只是想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冰面上,她不需要任何累赘。”顾知北想起程戈那张脸,觉得“累赘”二字简直是恰如其分。
她八年前就听过程戈这个名字,因为他有个天才般的花滑男单弟弟,叫程泫。据说两兄弟同父同母,但在实力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程泫16岁就能完成四周跳,而程戈就是个草包,靠着关系硬塞进花滑男单队,却连三周跳都完成不了,跳跃起落活像条弹簧,一点美感也没有。
哪里配得上素有“花滑钓神”之称的江栩然。
“我理解你的气愤,小北。”林冀伸手去拍顾知北的肩膀,却被她躲开,只得尴尬收回来,“但是,你未免有些太傲了。我承认你无人能及的优秀,你有傲气的资本。可是你不该太看轻别人,更不能以自己的立场决定别人的选择。”
顾知北轻笑,目光却如炬,“二叔您真是在说笑了。那我请问您,我什么时候决定别人的选择了呢?”
“有时候主动牺牲,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对方选择的权利,甚至是……”林冀被林南偷拉住衣袖,知晓她的意思,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毕竟顾知北曾是速滑队里的“玫瑰小王子”。她就像玫瑰园里开得最艳丽的玫瑰,傲气凌人,永远都会带着最锋利的尖刺。
听了这句没有下文的话,顾知北却沉默了很久。甚至有那么恍神的一瞬间,林冀觉得她眼里的光熄灭了。
然后,顾知北给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反应。
“您说的对。”很少服软的顾知北居然对着林冀浅浅鞠了一躬。
这让林冀摸不着头脑,更让剩下那两人震惊。
“您是长辈,刚刚的鞠躬实属折煞知北了,现在尽数还给您。”顾知北边解释边起身,身姿依旧傲然,“我从不欠任何人人情。”
顾知北说完,就继续朝前走,没再回头,也没停留。
“诶?北北!”
顾安想追上去,却被林南拦下。
“顾安哥哥,灵堂那边应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吧。”林南一把拉过林冀,推到顾安身边,“要不你领我二叔去灵堂吧。至于顾知北,你就放心交给我,我带她去散散心什么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保证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再三犹豫后,顾安感觉到外套口袋一阵抖动。他拿出手机查看,发现是大哥顾钧发来的微信消息,内容只有短短四字:急事,速回。
顾安担心又有吴娟之类的神经病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里专程来让顾家难堪,于是对林南说:“那好吧,麻烦你了,林南。”
等顾安磨蹭这么一下子,顾知北差点就要没影儿了。林南早就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得到他首肯后,拔腿就去追顾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