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知北回家后,京华市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秋风萧瑟,从瓢泼大雨到淅沥小雨,直到葬礼的那天仍窸窸窣窣下着蒙蒙细雨。
庄严肃穆的葬礼,将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黑白色。
黑白的遗像,白色的花圈,黑色的哀悼词。白色的长排木椅上,那些前来吊唁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顾知北眼前的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的。
这黑白色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是因为守灵熬了一宿,她的眼睛有些酸痛,红肿的眼睛里带着血丝,脑子也晕晕沉沉的不清醒。
刚刚应酬完一波吊唁者的顾奶奶,在顾安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顾知北面前。
“累了吗,北北?”顾奶奶疲惫的声音,仍旧是一贯的宠溺。
“没有,奶奶。”顾知北强撑着,摇摇头。
顾奶奶不放心,伸手贴上小孙女的额头,感觉到烫手的温度,担忧地说:“有点烫啊,让你二哥先送你回去休息。”说着就让顾安赶紧去开车。
虽然爷爷葬礼的流程已经差不多都结束了,但顾知北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她想在最后多陪陪爷爷,毕竟医生的工作忙起来可能就很少有时间来这里看他了。
同时,她也是在借此向爷爷赎罪,企图弥补一种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错。
“奶奶,我想再呆一会。”顾知北说。
顾奶奶摸摸她的脸,心疼地说:“可是奶奶很担心你的身体啊。你一回家就昏睡了那么久。年轻的时候,奶奶失去了你大伯。现在,奶奶又失去了你爷爷……”老人家说着,声音逐渐哽咽,“奶奶不能再失去你,北北。”
听了这话,顾知北低垂下头。
她还是让她们担心了。
实话实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远不如从前在短道速滑队的时候。虽然那时候会因为比赛和训练而受各种各样的伤,但那些都是外力导致的伤,而现在,她觉得,她的身体就像枯枝败叶,在从内部腐烂掉。
“你要好好休息,我的小宝贝。”顾奶奶捧起她的脸,用大拇指轻轻蹭了蹭脸颊。
“嗯。”顾知北不敢看奶奶哀伤而真挚的目光,“我身体很好,您放心。”
“好啦,去门口找你二哥吧,别叫他等久了。”顾奶奶替她整理衣领。
顾知北正要离开,没想到迎面遇上个好管闲事的不速之客。
“哟,北北原来在这里,可让你姑姑我找了好久。”来者虽穿着素黑礼裙,却是珠光宝气。
是她那丈夫刚高升的二表姑,吴娟,贵妇界的暴发户新人。
“二表姑好。”顾知北素来不喜欢他们家嫌贫爱富的嘴脸,只想打个招呼赶紧离开。
没想到被对方死死抓住手腕。
吴娟泛着油光的脸上,笑容有些奸诈,“咱俩这刚见面,北北你跑啥啊?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呵呵,倒希望你能有这个本领。
顾知北挣脱不开那只胖手,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子上仍是礼貌地笑呵呵:“二表姑自然不能,您对北北的好,北北都记在心里呢。”
“对嘛,这才对嘛。”吴娟对她这番说辞很是受用,霎时间笑得像一朵开裂的食人花,“我呀,这次是给你带喜信来了。”
“喜信?”顾知北从她的表情上感觉到不妙。
“对啊。”吴娟愣是把她拉近怀里,搭上她的肩膀,凑近耳边,声音却未降低分毫,“我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找了一门极为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啊。”
“什么!?”顾知北震惊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说……给自己找了门好姻缘!?
吴娟见她神色异常,似乎确实一无所知。
“诶?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之前没跟你提过吗?”吴娟耐心解释,“我大半年前就跟你爷爷奶奶他们说来着,你爷爷当时还挺满意。只不过你爸妈也忒忙了,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商量。尤其是你爸啊,明明也没多大本事,也不知道一天天忙些什么,还能比我家那位忙……”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她二表姑可不能乱说啊。”顾奶奶云淡风轻地打断了吴娟的话,顺势把顾知北从对方怀里抢回来。
“啊?……”吴娟一时愣住,完全没料到顾奶奶今日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换作平时,她也就顺水推舟地作罢了。可这件事牵涉自己的利益,吴娟从向顾知北提出口地时候,就没想过“放弃”两字。
“哎呀,老太太诶。”吴娟故作急切,好像真的在掏心掏肺地为顾知北考虑终身大事,“人家纪总那小孙子人长得多俊啊,简直是一表人才!人家也才从美国留学回来,跟我们北北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而且这件事吧,它一举多得,也有利于小北她爸事业的发展啊。”
“草莽之家不敢高攀了纪家。”顾奶奶看似平淡的脸上,处处透着坚毅与强硬,“况且她爷爷在世的时候,再三叮嘱过家里人,不贪虚名,不图浮利,在其位谋其职,做好分内的事情。我和她爷爷都不求家里的子孙后辈要发什么大财、做什么大事。”
“诶,老太太……”
吴娟话刚出口,就被顾奶奶冷言冷语硬生生打断:“况且,我顾家本家的事,轮不到旁门左支班门弄斧,多管闲事吧?”
“你……”吴娟见对方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气得满脸通红。
“孩子们的姻缘自有天定,你我是都不能勉强的。”顾奶奶拉着顾知北离开,最后给对方留了个台阶下,“不过,吴娟,还是多谢你关心了。”
原本话已至此,双方各自散去也就再无后话。只可惜,吴娟作为新晋贵妇,最近耳边听的都是吹捧之风,哪里能受得了这当头的一盆冷水。
既然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吴娟也不打算做个委屈的苦情剧女主。门牙被人打碎了还要往肚子里咽的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但是现在的顾家本家不配让她做这种事情。
“嘿,我说老太婆你们也别太给脸不要脸了!”吴娟破罐子破摔,气愤地叉起腰,指着她们。
“就你们家顾知北之前那档子破事儿,别人不说,还真当大家都不知道呢?我今天就当着老爷子的面告诉你,人家纪家还能接受顾知北,完全是看在老爷子年轻时候的苦劳上。如今老爷子仙去了,你还顾家本家呢?看清现实吧,你们家早就败了!”
“你这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顾知北也不是好惹的脾气,对客她能做到以礼相待,但对方明显是来捣乱的,也就没有必要给她留什么脸面了。
要不是顾奶奶死死抓住她手腕,顾知北早就冲上去扬手给吴娟一记响亮的大嘴巴子。毕竟在打架上,从小到大,她顾知北从没怕过谁,胜率不说百分之百,也有个七、八十。以她的实力,对付这样一个胖女人,绰绰有余。
“是谁让这个疯婆娘进来扰了大家的清净?”顾奶奶的声音虽没有吴娟大,但是掷地有声,“还不来人打出去?”
此时,场内的男人们还尚踌躇着,被顾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得愣在原地。倒是从门外急匆匆赶进来一位身着西装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眼,五官立体而深邃,棱角分明,满身浩然正气。
单看面相,这人年纪应当还不到三十岁,但穿着打扮处处透着成熟的名流气质。
“顾钧?”吴娟认出那人是顾知北的大哥顾钧。
外界传闻因为过人的商业天赋,二十八岁的顾钧早早地坐上了顾家涉股的某个国际大公司分区总经理的位置。但吴娟认为,他是靠着顾老太爷的交际关系才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哟,她大哥回来啦?听说又晋升啦?你们顾家可指望你光复门楣呢。”吴娟笑得谄媚,“你姑父最近也时常念叨你,有空来家里坐坐?”
顾钧因为临时的商业洽谈,没能赶上爷爷的下葬。本就悔恨莫及的他,又在门口听见吴娟和奶奶刚刚那番争吵声,早就没心思听她在这儿跟自己的客套话。
“是我架着您出去?还是请您自己走呢?”顾钧冷酷发问,声音雄浑有力。
吴娟还没回答,就被顾钧扛着扔出门去。
偏巧这个时候,顾安开车到门口久等顾知北不来,折返回来找她。眼看着吴娟被扔出去,顾安就知道这女人准是又来给顾知北说姻缘了。于是,他赶紧从奶奶手里接过顾知北,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