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您这次要去几天？”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晏不笠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出声的少年，语气有些无奈：“我说了，我不是你师尊。”

“可，可是...”少年嗫嚅半天，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显然是心里揣着事。

晏不笠见状叹了口气，丢出本功法到他面前，道：“我这次离开至少半个月，这本功法记载九阴功法，你天生寒体，再合适不过了。”

少年拿到这功法，眼中冒出欣喜光芒：“谢谢师尊！”

见到他这惊喜的模样，晏不笠也懒得再去纠正中称呼，他挥了挥手，示意其先退下。少年嘿嘿傻笑个两声，一蹦一跳地走了，望着少年的瘦削背影，晏不笠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朝峰飞去。

严格来说这少年确实不是他徒弟，只是前些日子青衍宗扩招，长老们有些带不过来，便记了个这么个少年他名下，一同住在这不忘峰。他自然知道这不过个借口，就算弟子再多，不收就是，何必劳烦他这个基本不出峰的挂名长老呢？不过是雁归南这老东西看他不忘峰太清冷，找个借口给他添点人气罢了。

但雁归南也是好意，他也没有拒绝。

只是楚吟前车之鉴在那，晏不笠也平时偶尔做些指点，还有就是像现在这样，在关健时刻给个功法，破境时护法的。那些譬如洗衣添被，过于慰心亲近之事，他是万万不愿意让人做了。

心念一转，万重青山已过，他在那耸立于山巅的淬剑阁落下，门前守卫看见他这张脸，便放其进去。

当初在昆仑秘境，他不知道是不是从天雷中参悟到了什么，回来后修为突飞猛进。几乎是刚到青衍宗，就再度结了金丹，而这些年，境界一路突破到如今大乘。

他顺着台阶而下，走到了地底最中心的那处炼剑池前。

“教主已经走了。”见到他来，炼剑池边的垂垂老者出声。

在那次昆仑之行，应天心终究还是没走出那片雪山，故楚吟在三刀教的地位没有变化，故应天音依然称其教主

晏不笠将视线从翻滚的铁水收回，看向老者身边还没放进的储物戒的行囊，显然来人去得匆忙。

楚吟还是不想见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有些疲倦：“他有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但是他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老者，也就是应天音起身旋开一处机关，从打开的暗门中取来一柄长剑，长约三尺，通体漆黑，入手冰凉。

晏不笠看着这把剑愣了许久，随后露出个苦笑，长留剑这都要还给他，楚吟真是铁了心要和他断绝关系。

那天在昆仑，雷劫过后，他和凤奚在那处找了很久。虽然整个冰原消失不见，他们在塌陷的深坑找了许久，最终找到了被封在冰块中的楚吟。

楚吟还活着，但他身体里同修天道的司毋和梁逢一样烟消云散。

晏不笠带着着大冰坨自带回中州后，用尽各种方法，都没将人唤醒。身体一切机能指标都正常，可楚吟就是醒不过来。他着急得日日守在床前，不敢离开寸步，但有一日，还是抵不过疲倦，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而醒来的时候，床上躺着的楚吟却见不到了。

他那时才知道，楚吟不是醒不过来，只是不想看见他。

这些年来，他一有时间就追寻楚吟的踪迹，托人问其下落。可茫茫人海中，一个修为至渡劫的人若诚心隐蔽，哪有这么容易找到？

费了好大功夫，他也就从三刀教的人那到打听楚吟还活着，云游世间，居无定所。前不久，他好不容易得到楚吟在淬剑阁的消息，衣服都没来得及幻，就匆匆忙忙赶来，却还是让人先走了。

“他就真的这么讨厌我？”

许久未见，两人寒暄了讲几句，互相问了彼此的近况。应天音年岁已高，修为又卡在化神久久不进，应天心走后，三刀教大半的琐事都压在他身上，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时日无多了。世间有些人有些面，见一面少一面。

晏不笠对他印象不错，言语间是难得的乖顺贴心。只是临近分别时，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他们交谈时，顺着长阶走到了淬剑阁外，此刻正午的阳光慷慨地照在大地上，照得应天音许久不见天日的花白胡子染了层金边，他摇了摇头，道：“教主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可是他都不来见我。”

听见这话，应天音转过头看着他，浑浊的眼球透着股很淡的暮色：“也许教主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日光也照在他手中的长留剑上，透黑的剑身发出幽利的浅芒。

这柄剑叫长留，可是人间好事不长留。

他和应天吟告别，往青衍宗的方向飞了回去，但他这次回去并没有直接去他的不忘峰，也没有到常待的回雪峰。

而是去了雁归南所在的凌宵峰。

他现在有点明白了，梁逢当年那么个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最后会选择留在云微山，和雁归南一起创建了青衍宗。

踏入凌宵殿，晏不笠有些愣住，向来空旷的主殿里，此时竟挤满了人。雁归南坐在主位，他左手边坐着悟来峰的大长老虞文道，而后是雪月庵的黎烟和安如意，还有些关系还算不错的旧识，晏不笠顿了顿，在其右手边的空位上坐下。

雁归南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好脾气笑笑，解释道：“今年试剑大会不是又在咱们这举办嘛。我想着我们这群人也好久没见了，就借这由头聚了聚。只是等确定好去邀请你时，小余说你有事出山了。”

又是一年试剑大会啊......

他过来本是找雁归南下棋的，在青衍宗的百年间他也不免染上了这些打发时间的爱好，而雁归南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伙伴。

晏不笠在这里坐了一会，听着几位长老蕴含着对黎烟离去不满的言论，又觉得有些无聊。本初回青衍宗时，他见着虞文道等人那看他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还觉得有些意思。可现在久了，便又习以为常了。

雁归南见他这兴趣缺缺的模样，伸手压下众人议论声，对其道：“小余和雪月庵来的那小子在文崇峰练剑，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应下，也没向谁打招呼，就自顾离去。虞文道不满地吹了吹胡子，其他长老尬笑不语，黎烟没说话，视线却在他身上停了很久。

晏不笠很久没来过文崇峰了，和别的弟子不同，他这里留下的回忆不算多。只是每每谈到这里，他总是不免想起漫山的杜鹃花，天上落下的大雪，还有......

“师尊！”

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余声，也就是挂在他名下的那位弟子，见到他的身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余声这一嗓子将场上大部分目光都吸引过来。晏不笠如今在青衍宗新生代弟子中名头很是响亮，虽达不到当年梁逢的高度，也是个传说级别的人物。

在众弟子崇拜混合艳羡的目光中，晏不笠走了过去，临到近前，忽见到个熟悉的面孔。岑樾这小子怎么在这里？

他现在在雪月庵好歹是个护法级人物，总不至于还腆得下脸跟这些小辈们对打吧？

岑樾见到他走近，喉结滚动，似想说些什么。而余声见到这一幕，眼珠子在两人间转了几转，问：“师尊你和这位前辈认识吗？”

原来刚刚岑樾在教导弟子们剑招，他和黎烟一同来得，只是多年后重回青衍宗，有些怀念，便提出来文崇峰转转。见着这些小辈练剑，想到当年靠法宝取胜的自己，心生感慨，不由上前指点一二。

听了这话，晏不笠也想起当时在试剑大会靠一身法宝少年，锦衣华靴惹得众人羡慕不已，不由失笑。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啊！

“去看他吗？”岑樾突然出声。

晏不笠很快反应过来其口中的“他”是谁。他再度结丹时，发现丹田有异物，经雁归南探查后得知原来是当初南宫仪身陨时，将一片妖丹碎片送入他体内，保他在司毋面前仍有自保之力。

不知道南宫仪用了何种法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碎片依然有着对修为增益的效力。虽然雁归南劝说他留着，那碎片对他百利无一害，晏不笠信，他信南宫仪那种情况下不会害他，但他依然坚持要将其取出。

取出那枚碎片后，他想找个信得过的人托付，可几番奔走下，发现南宫仪在青衍宗这么多年，除了他，竟没个知心好友。他这时忽到了岑樾。

于是他给岑樾寄去一封信件，在信中提到南宫仪殒命之事，并问他是否要来取这片碎片。岑樾回信，表示这碎片放他那就好，因而最后他还是将那枚碎片葬在了百炼峰。

正是雨季，梁逢走后，无人能掌控能改变天时的护山大阵，故青衍宗的天气又恢复了正常。他们走进那间小院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他带着岑樾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前，树下有块简陋的碑，岑樾在碑前虔诚地跪下。他对碑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南宫仪死前他们算得上互相算计的好友，他死后，也算是重归于好的故人。

过了一会，雨快停了，岑樾说，他想一个人在这和师父说上几句话。晏不笠点头，随手掐了个法决将院见的落叶拢成一团团，便离开了。

关于岑樾与南宫仪决裂投到黎烟门下一事，他也听到些传闻。结合那些言语碎片，晏不笠也拼出个大概，应该是岑樾了解他将自己的下落弄丢了，整天吵个不停，交集中的南宫仪嫌烦，就将他踢了出去，单方面断绝关系。就在这段时间，岑樾恰好遇上了要离开青衍宗的黎烟。

这么看来，抓住了个这么大的把柄都没追究还放任离去，这么看来，南宫仪对他这个一时兴起收的徒弟还算是不错。

可能这是他的狐生里为数不多几个真心相待的人吧。

晏不笠觉得有些感慨，沿着群峰间的栈道，步行离开了百炼峰。近年来，他法术用得愈加少了，能动手的解决的就绝不动用法术。哪怕是在步行这样浪费时间的事情上，他现在的时间多得很。

只是这样，实在是和当年在回雪峰的梁逢有几分相似。

快走到不忘峰时，在栈道尽头，他见到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宽大红袍挂在深深，露出的侧脸俊美如俦。

晏不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对这位妖族的凤君任何时间出现在青衍宗除回雪峰外的任何地点，都不会感到惊讶。这些年，妖族和青衍宗的关系越来越好，凤奚更是拿到了在宗内自由通行的令牌。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凤奚来找他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但晏不笠知道他今天绝对是故意的。

“你见到他了？”

晏不笠摇头，看着凤奚露出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心头更是火大。自从他有次喝醉酒说说漏嘴了楚吟不想见他，凤奚就对此表示幸灾乐祸，更是趁机打探出了楚吟的下落和到淬剑阁的时间。

他忍住给这凤凰拔毛的冲动，侧过身子就要掠过，凤奚这时忽扯住他袖子，委屈道：“阿晏，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崖边风大，吹得凤奚发丝微乱，眼角也有些发红，显出几分可怜巴巴来。

“我刚刚去看南宫仪了。”他如实回答。

凤奚脸上的玩笑般的笑意消失，他阖着眼睫，日光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久，才问：“你是还在怨我吗？”

晏不笠摇了摇头，若凤奚指得是当年在丹穴山和南宫仪将他记忆抹去，哄骗他养了数百年妖丹一事，其实真的谈不上怨与否。

他那时还没完全从念慈的陨落走出来，忽得知梁逢道心生了‘隙’，心急之下，未多加思量了这么个主意。至于结果......百年间他借着凤奚的妖丹在青衍宗站在高处睥睨，着实体会了一把人上凤凰的感觉，也算不得吃亏。

而且——

“你体内的‘隙’还在吗？”

凤奚听到他这么问，怔了两下，昳丽凤眸定定地看着眼前青年，最终还是道：“还是在，但现在不影响了。”

“看呐，我答应你的事没完全做成，妖丹也还给了你。我们之间早就不相欠了，哪来怨不怨一说。”

被剖了丹后，他阴差阳错回到丹穴山，当初只觉得这凤凰喜怒无常。后来记忆恢复了，才明白大概是他体内‘隙’未完全消去的缘故。

他话中带着讽刺，而这时凤奚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口：“你是怎么做到？”

“当时我丹田中除了你的妖丹，还存着一人的道的碎片。那人为了我能在你生了隙的道中，保持清醒，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