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住他咽喉的手蓦然松开。

晏不笠弯下腰，捂住喉咙，连续咳了好几声，才感到呼吸正常。

随着氧气的涌入，视线渐渐清晰，面前念慈——楚吟的脸已经彻底放下，他沉着眼睛开口，声音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师兄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

应该在是被放在躺椅上那会吧？以前不开心，念慈也会这样哄他，但不会离这么近，也不用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且他的眼睛也没有这么......黑。

让他猜测是楚吟则是那碗竹米饭。就算融合了前生的记忆，两辈子的人在一些习惯还是会有些不同，尤其在做同一件事时就会很明显。

而完全确定应该是在湖边钓鱼，问起随春生时。

想到此，晏不笠有点苦涩，其实这都不应该，在最早看见念慈的时候就该反应过来了。他当年亲眼看着，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复生呢？只不过猝然见到多年不见的人，不愿意相信而已。

可是现在天黑了，有人还没有归来，他不能在沉溺下去了。

所以他只是道：“阿吟，我们回去吧。”

“回去？”楚吟重复了一遍，神色哀伤：“晏不笠你要回哪去？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终于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走？阿晏，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你放不下年不是吗？，我可以扮演他一辈子。”

“毕竟我...本来就是他。”

楚吟说完，换了副神情，眼角沾满盈盈笑起，当真是和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

他还是摇头：“阿吟，别这样...祂的身体，你控制不住的 。”

“控制不住？”楚吟笑容再次消失，冷声道：“师兄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呢？还是说这些都是借口，师兄只不过放不下梁逢罢？”

“我当时......就应该......”　楚吟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来。

应该怎样？

晏不笠突然感到不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楚吟见他这样，眸色更深，低声喃喃：“应天心说得没错，有时候师兄还是不要知道这么多才可爱些。”

背抵上黑石砌成的墙，冰凉又坚硬，楚吟的手近在咫尺，轻柔地划过他的面颊，停留在太阳穴的位置：“睡吧睡吧，再睁眼时，师兄一切都忘了吧。”

眼见着楚吟的灵力就要将入侵识海，在暖和的屋子里，他忽闻到了阵冰雪的味道。

轰——

耳边巨响传来，晏不笠再睁眼时，周遭一切已经变换了景象。

冷。好冷。

呼啦——风咆哮得厉害，天漆黑黑的，孤冷的月高高挂在远天，反射着细碎的雪光。凭着微弱的亮度，晏不笠站在某座雪山的断崖前 ，正前方是万仞峭壁，往下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他没有失去记忆。

不知道楚吟为何没得逞，但现在有更迫切的问题摆在晏不笠眼前，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凭他现在的灵力，支撑不了多久。忽然间，某个方向散发朦朦胧胧的火光，晏不笠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地朝火堆走去。

那似乎是个山洞，随着距离拉进，火堆旁两模糊的身影逐渐显出形状。

“哥，是你吗！”

晏不笠茫然抬头，就见云漓惊喜地站起身，过来欲拉他的手。而火堆旁的另外一个身影也逐渐露出五官，是南宫仪。

这里施了某种法术 ，很温暖，云漓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哥，还好你回来了，我刚刚快担心死了。”

他安抚地揉了揉云漓的脑袋。几句交流后，晏不笠很快就弄懂了他们的视角。按云漓的说法，在昆仑境开的瞬间，周身忽起了场大雾，同时，脚下就山脉振动起来，等睁开眼时，他们就被传送到这座雪山，只是他彻底不见了踪影。

“那时候凤君的脸色好吓人，若不是剑尊说你无事，凤君恐怕就要将这处山洞给烧了。”

并且和晏不笠时间不同，其余几人进来时已经是傍晚。而梁逢对这里非常的熟悉，他刚平复气息，就朝一个方向飞去。而他们本来也跟要来着，只是梁逢临走前设了个结界，并嘱咐他们在这里守着。

“剑尊去后没多久，我们就见到你了。”云漓道。

晏不笠忽想到闭上眼前的冰雪味道，对梁逢的去向了然，只是不免有些担忧。

他点了点头：“那凤奚呢？”

“凤君本来是打算跟剑尊一同去的，只是出发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和剑尊商议一番后，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南宫仪突然开口。

许久不见，这只狐狸变了许多，不再摆着个骚气的样子，满嘴说着不着调的话。那双往日灵动的狐狸晏透着十分的疲惫。见昔日友人这般，他本该感到唏嘘或者嘲笑其活该，可他不禁想到岑樾跟他说的那番话。

因而晏不笠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安抚起受惊一天的小云雀来。

南宫仪并未参与，只是在安静坐在火堆旁，维持着这里结界，是不是朝他看去两眼，眼神幽暗。

本以为会这样下去直至天明，云漓体弱，不一会便变回原身窝在晏不笠身边睡着了。小朋友安抚好了，要开始大人间的对话了，晏不笠看向南宫仪，正想开口，却见这狐狸精朝他走来，不由分说将手搭在了他的腕上。

“我看看有无异样。”

医药同修，这狐狸确实懂一些医术，晏不笠止住收回的动作，虽直觉楚吟对他应该不会对他身体做什么，但还是有些担心。

“你身体比从前差了许多。”南宫仪眉心微微蹙起。

晏不笠听了这话将手收回，简直想翻个大白眼，没了妖丹，这些年又没怎么调养，身体能好到哪去？而且......追根溯源，这些和面前这人脱不了关系。

“南宫仪，你可真有脸。”

岑樾告诉他，他被梁逢剖丹那天，在他昏过去后，梁逢遭到体内道“隙”反噬，灵力不受控制四溢，还是掌门雁归南赶到，才避免了惨剧。而南宫仪趁着梁逢道心不稳，神志不清，根据提前设下的阵法将他转移到妖族。

他冷冷地瞧着这狐狸，任由火光在脸部打下阴影。

对面那人怔怔看了他许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晏不笠已经知道了，脸色变得惨白。“对不起”许久，南宫仪才讷讷开口。

其实不用晏不笠开口，南宫仪也知道这句道歉多么苍白。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他不该不经过同意就将人送走，还是...他那日低估了梁逢清醒的时长，匆忙间，传送阵法出了纰漏，将其传送到他不知道的地方，从而让凤奚捷足先登。而又因为对此的恼恨，以至于他在天竺院重逢那天说了那样折辱的话？

所以南宫仪也只是不语，他以为会这样沉默下去，出乎意料地晏不笠再次开口了。他看着火光中酣眠的云雀，轻声道：“你这话不该对我说，更该对你的徒弟说。”

晏不笠三言两语说了岑樾家族遭受的变故，并叹道：“那孩子当初是真的敬仰你，出了事也曾真心寄希望于你，没料你竟是这种态度。”

南宫仪沉默。

他本是凉薄之人，当年收徒本是一时兴起，自然对岑樾上不得多少心，而那时他因为将人弄丢心情本就烦躁不已，哪有心思去管那么多呢？

见他这般，晏不笠心下了然，不欲和南宫仪多说。靠着洞壁歇去，不知是否是昆仑山氧气稀薄，他这时忽感觉异常疲倦，纵使心里有事，竟还是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他又陷入了梦境。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同，晏不笠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火炉烧的很旺，他懒洋洋地躺在那把长椅上烤火，而念慈正坐在一旁，托着腮笑盈盈地看他。

“师尊，你上次还没告诉我，有了“隙”到底会怎么样？”他听见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

念慈起先不欲作答，但被他缠了一会后，还是无奈道：“平常修士倒无大碍，顶多修为不能寸进，不能随意挥霍灵力，直至寿命尽头。可若是大乘以上的修士生了‘隙’，那就难办了，这时期的修士已和天道共鸣，他们就算身死，体内的‘隙’依然不会消失，会在尸体上扎根，发芽，直至成为棵正的树。”

“那该如何？”

“封于昆仑之渊下，加上千年精铁锁住树身，勉可压制。”念慈叹了口气，道：“所以阿晏，千万别靠近那里。”

“所以要看守这昆仑渊，这就是师尊不能下山的原因吗？”他若有所思。

念慈没有回答，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头看向窗外灰白天地，轻声道：“你师兄快要回来了。”

听见这话，晏不笠缩进毯子里，闷闷不乐道：“那为何师兄可以靠近？”

“你担心他？”念慈笑问。

“才没有！！”

嘴上虽这么应着，晏不笠仍然是不免担心，梁逢那笨蛋整日在昆仑渊上练剑，万一哪天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沉浸在思绪中的晏不笠，没注意到上方那人愈来愈幽暗的眼神。在他要背过身去是，下巴忽被钳起，抬眼却见身旁的念慈脸部轮廓有了轻微变换，楚吟盯着他言笑晏晏问道：“师兄，偎在你身边的那小姑娘又是谁？”

见他不答，楚吟又叹道：“你这么多情，真让我好难办。”

晏不笠蓦然惊醒。

而睁开眼所见景象却让他脸色更加难看，天已经蒙蒙亮起，燃着柴的火堆也熄灭了，而身边入睡前的两人，均不见了踪影。

他刚站起来就发现不对劲——梁逢走时留下的结界破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晏不笠低头，神色变得有些阴沉，手上的储物戒的光泽已经黯淡，他已经彻底感受不到梁逢的气息了。心跳得很快，有些发慌。

晏不笠朝洞口走去，才走两步，就感觉胸口闷得难受，几乎快喘不上气。

天是阴的，云和尽头的白雪连成了片，南宫仪孤身一人站在灰茫茫中，头发凌乱，青袍褶皱，似也才睡醒。

他快速走上前，才发现南宫仪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云漓呢？”晏不笠急切道。

南宫仪咬了咬牙，面色铁青地指了指地面，雪地上赫然是一连串的脚印，脚印尺寸约莫女子正常足的大小，深深浅浅地往前延伸，直至断崖处。

晏不笠几乎在发抖，昨夜天色太黑，他没认出来，这会可算是看清了。迎面吹来的罡风，深不见底的冰渊，几乎将人冻死的温度，这正是过去梁逢练剑的地方——昆仑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