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月将尽,气温一天比一天更低。
B市临海,本就比C市更潮湿,供暖季到来的前几天,柯玉实感觉住处和单位都愈加阴冷,以至于浑身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
“你从前得过关节炎吧?”对面桌的老郑关切地猜测道。
“没有呀。”柯玉实摇了摇头。
“有风湿的毛病?”
“也没有呀。”
“那肯定就是水土不服,”老郑有点儿武断地说,“这没啥,一会儿下班呀,你就去超市买个电热毯铺床上,热热乎乎睡两宿,一准能好。”
听老郑说得如此笃定,柯玉实下班后就径直去了住处附近的佳乐美超市。
“老板,有电热毯吗?”他问坐在收银机后面的店主。
“有,有,要单人的还是双人的?一米五乘一米八的、二米二乘一米八的都有,在楼上最里面那排货架子上。”店主热情地向他介绍。
走上通往顶层那道窄窄的木楼梯,柯玉实再次想起了前几天看见的那个行动不便的老妇人,眼前又浮现出她为了下楼方便,把一提卫生纸顺着楼梯先滑到楼下去的情景。
他其实很不愿意想起她,因为一想起她,就会同时想到洛霞。
自从被久久香小吃店的女店主拒绝之后,他就不大敢想起洛霞。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还能做点儿什么。他发现在与洛霞有关的每一件事情上,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曾经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在事后都被证明是错的,其中也包括他和洛霞的结婚与离婚。
自从上次劝说那个女店主未果,姜小丽也没再和他联系过。于悦就更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了。大约她们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洛霞吧。
他在内心深处其实很理解她们目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仅仅作为从前的朋友,她们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他没有权力和理由对她们期望过高,求全责备,他只能顺其自然。
是啊,顺其自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当然希望洛霞好起来,有朝一日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可是,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他甚至不能想出办法让她每天按时吃下治病的药……
拿上刚买的电热毯,他心情抑郁地开车回到住处。
他把电热毯铺到床单下面,接通电源,再把被子平平地铺在床单上。
他懒得动手做饭了,就打开手机给自己点外卖。他平时不大爱吃辣的,但一想到吃辣的似乎可以缓解关节痛,就点了一份水煮鱼和一碗白米饭。
等外卖的时候,他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摸了两次新买的电热毯,感觉仿佛有点儿热了。
但愿它是好用的,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天气这样阴冷,他真懒得再跑一趟超市去调换了。
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用过这种电热毯了。C市的家里有地暖,还装了空调,连厚一点儿的被子都盖不住。
上一次用电热毯还是在父母的旧居里。
那时候他和洛霞刚结婚,大约也是这个季节吧,洛霞不明原因地腰痛,就买了个电热毯铺在他们的床上,睡了两天之后,腰不痛了,但也没有撤掉。后来有一天两个人都去上班了,却忘了关电热毯的开关。下班回家之后就挨了他母亲一顿狠批,她先从可能导致火灾说起,然后就越扯越远,一直说到某某家的儿媳妇怀孕之后还每天睡在电热毯上,最后导致胎死腹中。
“妈,我没怀孕,最近也不打算生孩子。”洛霞说,虽然脸上笑眯眯的,但语气却是那么淡淡的。
结果,这句话招来了更多的说教和最终的不欢而散。
唉,如果当年他们真有了一个孩子,事情也许就会完全不同吧,他漫无边际地想。
“可是,我得先准备考研啊,否则就永远都当不上专职教师,只能当一辈子辅导员了。”洛霞那时这样说。
柯玉实叹了口气,他想起前些天听姜小丽说过,于悦曾去C市科技大学人事处查证过,洛霞到现在学历还是本科,职称还是助教。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不再适合在本科院系担任辅导员,所以才被调去了专门招收在职学员的继续教育学院,也算是当上了专职教师吧。
他不知道洛霞在离开他之后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一度曾经很想知道,但现在早已不那么想了。
外卖送来的时候,电热毯已经很热了。
他索性脱去外衣,身上只穿衬衣衬裤,从厨房里找来一只托盘,把送来的一小碗白米饭和一大桶红彤彤的菜都放在托盘上,然后坐在被窝里,把托盘担在膝盖上。
他微微一笑,想起英国的旧小说里总写绅士或者淑女经常这样在床上吃早餐。
“这虽然是晚餐,但也不要紧嘛。”他使劲儿清了清喉咙,有点儿夸张地做出一个尽量优雅的手势,拿起筷子从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段下面翻出一片白花花的鱼肉,小心地剔去粘在上面的麻椒粒,美美地送进嘴里嚼起来。
真辣啊!刚吃到半饱,他就被辣得涕泪交流。
他一时兴起,用手机给剩下的晚餐拍了几张照片,挑一张顺眼的发到朋友圈里,没想到立刻就获得了几个点赞,其中包括杜若的。
太辣了!他用餐巾纸拭了拭嘴角,擦下一抹浓重的红油。
他不想再吃了,把放着饭菜和手机的托盘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平平地滑进被子里,体会着电热毯散发出来的阵阵热力。
老郑说得对,是挺舒服的,如果这样睡几天,酸痛的关节肯定会好起来,就像洛霞当年那样……
这样想着,他渐渐蒙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