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站住?”江应鸿怒火更甚,“江晚荧,你是疯了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脸往哪搁?
李柔贞见情况不对,上来拉她:“晚荧,先…”
江晚荧甩开袖子,怒瞪着他:“我问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她?你请的什么狗屁道士?怕鬼是吗?你也清楚你做了亏心事对不对?!”
江应鸿满眼不可置信:“江晚荧,你是真疯了!”
“当初你把阿娘打瞎,我就应该报官抓你!凭什么?凭什么你一点惩罚都没受?凭什么你还好好当着江大人?就因为你是她夫君?我告诉你!你就该送进牢里杖毙!
“你哄骗她的时候看上她的脸,娶了她又不好好待她,反倒嫌她帮衬不了你?她因你受苦受罪,你呢?!这么多年,你来看过她吗?有问过她一句吃得好吗睡得好吗?你以为烧两柱香请两个郎中就能把身上的罪孽一笔勾销了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看见江应鸿脸上的怒色,江晚荧上前一步:“你想打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最好杀了我!你心里清楚的,我是个意外,本来就不该活!世上本就不该有个江晚荧!
“你究竟为何要生我!我们两个恨来恨去有半点意思吗?你想要儿子,是吗?你不喜欢我,是吗?那你看见我第一面就该掐死我!你是在善事,我会在地下日日夜夜磕头感谢你!”
江晚荧仰起脸,怒视道:“怎么?你不敢吗?我告诉你,你若今天不把我打死,我发誓,我会让你日日不得安宁。杀了我!”
江应鸿怒发冲冠,扬起胳膊一挥,落下的却只有风。
低头看去,江晚瑶跪在他腿边,拉住他的袖子,痛哭着说:“爹爹,求你,别打姐姐…”
江应鸿一怔,掐住江晚荧的脖颈,将她推进屋里:“你给我进来!”
他“砰”一声关上房门,怒斥道:“江晚荧!你是反了!我供你吃供你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啊?你不想待了是不是?不想待就滚出去!我告诉你,我是你爹就永远是你爹!从今日起,不论谁家上门提亲,我一概答应!你就是死了,我也给你配冥婚!”
突然的,江晚荧笑了一下。
江应鸿看见她慢慢从地上直起身子,用手背抹去泪,而后盯着他笑,喊出今日第一声爹爹。她说:“爹爹,你想把我许配给谁家大人?当年那位李大人么?李大人连去青楼都非处子不要,你说,他还会让我做妾吗?”
什么意思?江应鸿僵在原地。
“他若知道,你送去的女儿被人睡过,他会如何待你?还会提拔你么?”
“爹爹,在锦江,女儿浑身上下哪一处没被虞大人碰过?”
“爹爹,不是你教的么?不要拂了虞大人的心意。”
若不是江应鸿把她教成这样,当日初见,她还会答应虞奉明吗?她骨子里都烂透了,只是万幸遇见的是他。
“爹爹,你养出来的乖女儿,可还算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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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绣纭房中,江晚荧跪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看见腰间那块玉,放进手心端详。
“姐姐…”江晚瑶跪在她面前,脸上同样湿漉漉的。
“晚瑶。”江晚荧这才发现她来。
“姐姐,你不要死…”
“不会的,不会的。”江晚荧把她拉到怀里,失声痛哭,“姐姐还有九十年…可以活。”
“老爷,早点歇息吧。”
江应鸿叹气:“柔贞,你说她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不知道,她以前多乖。你说,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跟我叫板?”
“老爷,晚荧她…”
江应鸿打断她:“我看,八成是那只鬼还在她身上,才让她疯疯癫癫顶撞我!”
李柔贞没再回他,转身去了倪绣纭那儿。
“晚荧,回去休息,今晚姨娘守着。”
江晚荧仍坐着,一动不动。
“你病还没好,若是又病倒了怎么办?到时候你阿娘再来照顾你,身子又要遭罪。”李柔贞按住她肩头,瘦了好多,一摸全是骨头,叹气道,“晚荧,听话。”
听话,她听话,站起身。
“姨娘,你送我的那只鸟,的确是我故意放走的。”江晚荧淡淡地说,“我不是想针对你,我只是,单纯不愿见它关在笼子里。”
李柔贞没看她,掖了掖倪绣纭身上的被褥,道:“你就是针对我,也是应该的。”遭遇那么大的变故,父亲不管不问,转头就娶了新妇,谁能接受?更何况一个小女孩呢?
江晚荧动了动唇,没再说什么。
“晚荧…”李柔贞喊住她,哽咽道,“是姨娘做得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她有亲生儿子要顾,晚瑶年纪小,又分走她一部分精力。对于夹在中间不哭不闹的江晚荧,带着点心疼,但更多的是认为省心。
江晚荧今日说的那番话,让李柔贞觉得自己错得好离谱,是有多难过,才会对亲生父母说出“杀了我”这种话?她不哭不闹,就只是得到一句“乖巧懂事”的称赞,然后放着不管不问吗?
江晚荧看她伏在床边泣不成声,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片麻木。
她没去安慰,只站在门边,说:“姨娘,不要哭,我没有期待过。”所以,不觉得亏欠。
夜晚风好大,快把她吹倒。一团黑影偎在角落,江晚荧瞥了眼,是江叶荣。
“江…江晚荧!江晚荧,你等一下!”江叶荣站起身追,她却头也不回,最后急得喊了句,“妹妹!”
江晚荧终于停下脚步。
江叶荣不自然眨两下眼,舔了舔干燥的唇:“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刚做好的糕点,你要不要先吃点垫垫肚子?”他不愿见她好,但也无需坏成那样。当日江晚荧吐血的惨状,他记在心里。今日她疯了般跟江应鸿对峙,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是心惊。
妹妹。江晚荧想,这么多年,是不是江叶荣第一次喊她妹妹?她好想笑,怎么今日人人都对她这样好的脸色?原来发疯这么有用?
江晚荧缓缓从糕点上抬起眼:“你在怕什么?”
江叶荣瞳孔颤动不已:“我…”
江晚荧盯着他,似笑非笑问:“嗯?我问你,你在怕什么?你是觉得我变成这个样子跟你有关?心里愧疚了,是不是?”
江叶荣僵着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在我心里,没有半点份量。”她又看了眼糕点,“江叶荣,你省省吧。你不如去问问你爹,那道士走远没,若没走远,就拿这东西换几道符贴在脑门上。这样,你晚上也能安心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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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璟初进马车时,虞奉明正蜷在角落睡觉,听见动静,他掀开眼皮看了看,又很快闭上。
“买了枣泥糕,吃不吃?”
那日二人吵完,高君哗在门口对陆璟初啧啧赞叹,比着大拇哥道:“璟初,不愧是你。他这些天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跟你吵的多,你多跟他聊聊。”虽说吵完虞奉明晕了两天,又淌了三碗血,但高君哗认为,虞奉明肯说话就离好不远了。
卢大人道:“哎,到底是年轻人,就是有话聊啊,和我们这种老骨头,就是…哎哎!”
虞奉明没搭理,陆璟初状似不经意提起:“焦州的枣泥糕,晚荧很爱吃。”
虞奉明转身看他,只是脑袋照旧贴在车壁上:“她哭了多久?”
“没多久。”陆璟初垂眸。
“没多久是多久?”
“我怎么知道,难不成姵芸要给她记日子?说晚荧哭到十月十五卯时?”陆璟初顿了一下,“姵芸只说她胃口不大好。”
马车颠簸一下。
“你回信了?”
“嗯。”
“怎么回的?”
“我让她节哀。”陆璟初对上那道愤怒的目光,“从焦州出去的信,第一个拆开看的,不会是姵芸。我还说了,如果——”
他加重语气:“顺利的话,就能早点回京。”
嗯,逼他干活来了。虞奉明直起身子:“本官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么?只要她好好的就行。陆大人,劳您驾,递块枣泥糕来。”
“虞大人请。”
“叫虞大人多生分,以后沾亲带故的,叫我虞奉明就好。”
“虞大人,下官连跟你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岂敢直呼名讳?”
虞奉明微微一笑:“说笑了,你若想,坐在我头上吃都可以。”
“晚荧有说过你脸皮厚吗?”
虞奉明嚼着枣泥糕,心想的确是她爱的口味:“没有,她总说我好。”想起她心里惆怅,情绪低落不少:“她哭过…她一回都不该哭。”又苦笑着抹泪,伸手拿公文:“干活,干活,早日回京。”
陆璟初看着他像个疯子又哭又笑,默不作声,心里仍是那句:虞奉明,你当初就不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