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依然吹着似乎永不停息的暴风雪,灰白的天与地之间骤然裂开一道幽邃的口子。裂口内一片黑紫色,泛着光点,如星空般神秘。其中忽然泛起波动,跌出一道黑衣的身影。
散兵狼狈地摔进雪堆,“不要!”
他慌张地从柔软的积雪中爬起,追向那道单向的裂隙,跃身飞扑;手指堪堪触碰到裂隙的边缘,那道门已然闭合消散。
没能回到裂隙的散兵再次摔进雪堆。他支起身子坐在雪原上,一时间竟来不及去想自己再次被他抛下的事实——saki出事了。
他看得很清楚,在将他推进裂隙之前,风间华的身体出现了崩溃的情况。散兵相信自己没看错,和他们跌落深渊之前一样,风间华出现了相同的问题。
“大范围失去活性……说不定会无法复活啊。”
博士过去曾说过的话语在散兵耳边回荡。怎么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再像过去那样,面对他的死亡无能为力。
Saki独自一人留在深渊的深处,从前线营地过去太过遥远,打开新的深渊裂隙同样不能保证出口一定能靠近他。
“我的记忆也是一种隐患……”风间华曾经的解释在脑海中浮现,他过去的崩溃是因为记起了无法承受的记忆,这次在深渊中的最后的调查,很可能和那一次相似。考虑到他的崩溃并不像上次一样突然……
不断变得迟钝的反应速度与思考能力,嗜血的眼神,将散兵看作人偶的态度……还有那些云里雾里的唱诵,以及他没听懂的那句,他记住了那个词——
斯卡拉姆齐,他在愚人众里的代号。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那个眼神的拥有者。
心脏剧烈地震颤,眼前的一切现出重影,盛怒之下他几乎要崩溃地大笑起来。
“又是你吗!”
他从雪地中爬起,驾驭雷电在暴雪的天地中飞奔,很快,他看到了匍匐在雪原上的漆黑的钢铁巨兽——那可怕的实验基地。
雷电在他手中化作深紫的弓矢,鸣弦声起,紫电倏忽跨越遥远的距离,率先隐没于漆黑的大门,轰然炸响!
烟尘与碎屑四下飞散。
“多托雷,滚出来!”
他闯入博士的实验基地;愚人众的士兵不是他一合之敌,研究员四下奔逃。无人能阻拦这位脾气不好的第六席的去路,纷纷退让。
散兵就这样一路闯进了核心实验室。
他的眼线曾经向他汇报过许多实验基地的事。如果风间华真的是被他做了手脚……博士现在一定等在这里。
实验室中一片黑暗,空旷的房间中,实验台被推到房间一侧,改而在正中央摆放银白色的巨大装置——带着六芒冰晶模样的、巨大的稳定装置。
蓝发的执行官坐在装置正中的高位上,如同坐在高车王座上巡视领地的王。他好整以暇地对他缓缓拍手,“不错的力量,近二十年不见,你的确又长进了不少。但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我的实验室是很贵的。”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他现在在哪儿?”
“和他一起进入深渊的不是你吗?那两拳的账我还没算呢。”
“别再狡辩了,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他会崩溃,为什么他会变成你的样子!”雷光在散兵的手中吞吐,随时会朝着面前的人砸过去。
博士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嘴角上扬,“哦?我还以为你还要花些时间才能意识到。至于我对他做了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他是从我实验室中跑出去的实验体啊。”
房间中骤然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让人心理不适。博士从座位旁拿起了什么,居高临下地丢给散兵。
雷光吞没方方正正的记录册,纸页瞬间四下飞散。
不是攻击……散兵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那些纸页上,隐约看见是什么照片与实验描述。他不假思索地接住其中一张:
“I-01实验体实验日志更新:过载测试中,对风间在标准单位下持续灌输能量,一小时后躯体出现明显裂痕;十分钟后再次测试……十小时后出现躯体崩解征兆。对比可证,本体具有比晶尘更好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可以尝试成为过量元素力的‘载体’……”
散兵的目光落向地面,铺陈满地的记录,都是博士曾做过的实验。他踉跄着俯身去捡那些记录,有的写满残酷的文字,有的还带着惨不忍睹的照片。
博士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俯视他,此刻的散兵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心如刀绞,五内俱焚,还是失魂落魄?
他决定添一把火,“他算是个不错的实验体。可惜,他不像你。你在深渊中受伤也从不喊痛,他却是个无法忍耐痛苦的人偶;实验中喜欢吵闹,很容易打乱思路。不过没关系,重复几次,他就没力气再喊了。
“啊,说起来,你知道他的意识是由执念构成吗?无数微小意识元件彼此共鸣,因统一的执念而结为一体,说不定他的全部都是以某人为蓝本。
“执念的对象是谁?他从踏鞴砂起一直区别对待的……真难猜呢。”
散兵缓缓抬头,仇恨地望着博士。博士却还嫌不够,咄咄逼人,“在他对你举刀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刀尖指向他的咽喉时,他直觉风间华不会杀他,事实也如他所想。然而在那之前……
“你以为他不会伤害你吧?可是,人偶的所谓‘自我’……相当脆弱。”
散兵忍耐着自己的恨意,咬着牙质问:“风间华呢?你既然知道他对我举刀,最好告诉我联系他的办法。”
房间中响起机器运作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隐藏的门被打开。他戒备着四周,而蓝发的疯子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发出一声嗤笑。
“事先下达的指令而已。既然你完好无损地出来了,风间应该已经执行自毁程序,彻底死在那里了吧。想要补偿,你可以挑一个新的。”
数个白色的人偶从通道中走出,遥遥对散兵形成了包围之势。制造者精心为它们雕刻了五官,却只给它们披上宽大的实验体白袍。稍一移动,便能看到清晰的人偶关节,在灯光下泛着令人熟悉的独属于风间华的色彩。
人偶有着灵动的神态,然而它们脸上被打着清晰的黑色钢印:I-01系列。
长着风间华的脸的人偶们纷纷露出笑容,对散兵打招呼:
“你好呀。”
“散兵大人。”
“欢迎你的到来,要来我的实验台上躺一会儿吗?”
这些是什么?
散兵握紧双拳,仍止不住双手的颤抖。他身体微屈着抱住头,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闭嘴……”
“小倾奇?”
“你怎么了?让我来给你看看?”
拙劣的仿制品,有着与风间华相同的外貌,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爱意,只有对实验体的觊觎。这算什么?多托雷想拿这些东西羞辱他吗?
雷电自他的躯体外溢而出,无差别地摧毁着实验室中的一切,伪造的人偶瞬间变成碎片——“我说闭嘴!”
散兵掌心虚握,凝聚出雷刃,挥手将它袭向装置中的博士。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风雪的屏障瞬间成型挡下所有雷刃,无数冰锥在他身侧凝结,凌空遥遥指向盛怒的散兵。“你的确拥有与神一战的实力,但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和风间华一样的人偶。”
他从钢铁的王座上跃下,风雪与冰锥朝散兵砸去。散兵掌心聚起雷电,雷元素团堪堪止住冰锥的尖端,而暴雪将他淹没,让他的动作变得滞塞。
雷元素力悄然渗入实验室的地板,深入土壤。
雷电消融细小的雪花,散兵斜身后跳,手腕翻动间又是三枚雷刃飞出;博士抬起长靴狠狠一跺,一道冰痕在地面上迅速延伸,冰锥自痕迹末端升起,刺向散兵的落点。
“你刚来愚人众时说,你是为了悲剧不再重演而来;发现了风间华,你的行为又开始以他为中心。”
散兵凌空转身踢碎矗立的冰棱,双掌一推,电光无差别地在空气中蔓延,击落每一片雪花。博士手掌一压,凛冽的寒风再度让散兵动作迟钝。
博士的话音仿佛嘲笑:“因为他人需要,你才会存在?帮助他人来证明人性,恰好说明你只有被使用的工具的价值。
“恰似风间华,因你而生,看起来是个完美的‘哥哥’,但人偶的意识脆弱不堪,不过是我手中随意编排的数据,轻易便会向你举刀。虚假的自我意识竟让你们如此欣喜吗?”
雷光再度闪烁,散兵听到胸腔中属于风间华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他粗暴地以元素力消融博士风雪的控制,冲上前去与他近身搏斗。
重拳打在博士的胸口,逼得他退后几步,风雪的屏障重现,狂风如刀斩向散兵。
博士的狂语仍未结束,他放肆地笑着,一字一句像蛇一样阴冷狠毒。
“工具即使由人类赋予爱憎与愿望,也仍是工具——人偶就只是人偶啊。”
话音刚落,博士忽然听到一声冷笑。散兵直到这时,终于舍得回他一句话。
“人偶也好,人类也罢,我不在乎。”
那双眼睛充斥着堇色的雷元素力光芒,亮得骇人,“既然他再也无法回来……我的选择显而易见。”
“什么?”
雷元素力在散兵的身周激荡,然而庞大的力量却没有用在博士身上,不知所踪。在更早的时候,元素力悄然渗透整片实验基地,土地、围墙、能量管道……
在博士打断之前,暴烈的力量轰然吞噬整个基地。
暴风雪中一片昏暗的雪原之上,骤然升起巨大的烟云团。巨响穿越厚重的风雪,令无数人惴惴不安。
雪原中,半大的孩子抬头仰望,又眼神空洞地低下头继续赶路。呼唤他的信号经过一瞬间的紊乱,现在微弱了很多。
他得回到实验室……这是任务……
“奇怪,我能有什么任务?我是谁?”
记忆破碎而混乱,他不停自问:“我是谁?我是谁?”
不再持续受到外来干扰,混乱的记忆片段中很快闪出一点明光。他记起了一位白衣的少年,所知的一切过往迅速整合:倾奇者、散兵,在世界之外看到的真实历史……
他在挣扎中将散兵推出了深渊,然后他想要解决隐患,却没成功。
风间华彻底清醒,停住脚步。意识中不再有那种疯狂的感觉,他现在似乎没事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经过自毁,这副躯体现在勉强还能凑成孩子大的人形。风间华苦笑着,思索他刚才的目的地和散兵可能的去向。
他得赶快找到他,散兵现在一定很难过。
大雪让能见度变得极低,身后的脚印彻底消失,让他完全失去方向。风间华四下观望着可能的去向,突然后脑一痛。
瞬息间天旋地转,五感尽失,让他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睛,他茫然地望见一片惨白的天花板。身体被紧缚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旁边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醒了?”博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发现自己在实验台上,风间华已然对自己的处境有所准备,“果然是你。那些污染来自你的意识。”
“察觉到你对他的心思,我就意识到了机会。掌控欲、占有欲、病态的保护……使用与你相同的情绪进行共鸣,就可以融入你的意识,然后做出潜移默化的诱导——或者如你所说,污染。在你第一次尝试逃离实验室时,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污染是双向的,正如风间华变得偏执极端,博士的执念也被他同化,被嵌入属于风间华的爱意,成为风间华的一部分。
失去核心装置的维持,污染很快沉寂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主体的自我修复剥离。
“他怎么样了?”风间华不抱希望地问。
博士却很好说话地回答:“走了。”他玩味地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最后的测试中,散兵的愤怒阈值远超预估,他对你的态度不像是兄弟。”
风间华答非所问:“走了就好。”
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博士用手术刀贴了贴他的脸,刀下的人明显身体一僵。
“你不害怕?”
“反正已经逃不掉了。”
蓝发的青年冷哼一声,“他走了,留你在这里也未尝不可。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感谢你的爱人吧,当年,是他第一个让我知道,轻视会让我错过多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