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娘和雪莺几个已经吓傻了,叶景羿从她们身边过时,雪莺都在颤抖。等看叶景羿离了客院,雪莺才忙跑进玉婉卧房。
玉婉坐在榻上,又气又恨,满脸通红,双眸怒中带泪。
“姑娘……”雪莺见姑娘这般,心疼不已,立马跟着落泪。
玉婉活了十六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受辱,心里恨不得把叶景羿抽抽筋剥皮,心里的情丝在这一刻,断得干干净净。
满娘心里却有了和先前不同的想法,在今日之前,她一直觉得表公子对姑娘无意,可今日她看下来,却觉得恐怕并非如此。公子心里恐怕真的是在意姑娘的,只是他的性子使然,或者他自己也没察觉,才会对姑娘冷淡,他今日之所以说了那样的话,是他失控了,是他吃味。
“回到京城,我定要找一个人中龙凤,处处都要比叶景羿好的男人!”玉婉恨恨道。
满娘给玉婉倒了杯茶,放在榻几上,温声道:“姑娘,莫要置气,更别因着和谁赌气做傻事。”
满娘心里觉得今日姑娘和董六公子太过亲近,就是因为她和表公子赌气呢。
“谁和他赌气!这人根本不值得。”玉婉哼了一声道。
满娘看看玉婉:“那姑娘,对叶公子还有那份心吗?”
玉婉瞪满娘:“满娘,您想什么呢!他都这样了,我若还能有那份心,我成什么人了?”
“那,那如果表公子是无心的呢……”满娘小心问。
玉婉狐疑地看着满娘:“您不是一直说他与我不相配么,今日我被他这般羞辱,您倒是为他说起话来了?”
“不是,不是。”满娘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他的性子与旁人不同。而且,姑娘先前不也是要放不放的,我就想确认一下……”满娘心虚道。
“满娘您放心,这回我是彻彻底底死心了,十头牛,不,一百头牛也拉不回!”玉婉道。
“那就好,那就好。”满娘道,她心里想着,既然姑娘这么想,那她就没必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去惹姑娘烦了。
叶景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客房,等他回过神,人已经坐在自己的书案前。从玉婉那走过来的这一段,他脑中一片空白,全然忘记自己这一路在想什么。
但他最后同玉婉说的那句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怎么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叶景羿忽地感觉一阵恶寒,竟像是从暮春进了隆冬,忍不住要打寒颤。
思绪回转,叶景羿懊恼起来,今次明明是她不对,是她行事无章法,不守礼法,他本该去教导她,结果他这一开口,却只是伤人,毫无劝诫之意,他倒成了十足的小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叶景羿反问自己两遍,觉得自己是被沈玉婉气昏了头,才会如此冲动。还有董家,那个董六也是个不知分寸的。
叶景羿唤了一声小厮,道:“去知会陶管家,我们后日出发。”
小厮应了声,便去寻陶管家。
陶管家带人从外头采买回府,见到叶景羿的小厮云松正蹲在他房门前,见到他回来,云松跳起来,小跑到他跟前。
“云松你不在公子跟前伺候,在这躲懒?”陶忠道。
云松可怜兮兮道:“陶管家您心疼心疼我吧,今日表姑娘外出没告诉公子,把公子惹了气。后来公子去把表姑娘找回来了,却又像是丢了魂儿,小的瞧着公子实在害怕。”
“我就是太心疼你,纵得你敢再背后议论主子了。”陶管家踢了云松一脚,用腿没用脚,也没使劲。
云松讨好道:“公子来叫我告知管家,我们后日上船。”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伺候!”陶忠道。
“好嘞。”云松应下。
陶忠带人将置办的货物放好,吃了茶,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出门办事去。
晚膳时分,玉婉借口身子不适,没到席。
叶景羿本想着用膳过后,去探望玉婉,再解释一下自己下午的冲动。董老爷却将他留住,说有话与他说。
因着董六,叶景羿对董家全无好感,但碍于父亲,他又不得不与董家人周旋。
叶景羿跟着董老爷到了他书房,董老爷请他入座。
叶景羿心说,该不会又要托他带人进京,还是那个董六。
董老爷叶景羿的说话,语气和内容叫他很熟悉,简直和杜通判一模一样。叶景羿心中本就烦躁,这会儿越发不耐,但他又身负父亲嘱托,又无法不顾自身修养,只能应付着董老爷。
那一套几乎与杜通判完全一样的说辞谈完后,董老爷终于道:“叶公子,老朽有一事相托。”
“何事?”叶景羿说着,心底问自己,若真要带董六,他要拒绝吗?
“我家恰有一船货物进京,想着与公子同行。”董老爷道。
叶景羿暗暗松口气,问道:“各样文书可齐全?”
“公子放心,一应文书皆齐全,回头我叫人送给公子查验。”
“既如此,那便同行吧。”叶景羿应下。
董老爷乐呵呵道:“多谢公子,还有一事……”
叶景羿心一紧,道:“董老爷不妨直言。”
“小女顽劣,恐得罪了公子,请公子不要见怪。”董老爷面带尴尬羞愧,见叶景羿面露不解,继续道,“小六涵琛,是女儿身。”
“女儿身?”叶景羿难得语调都高了几分。
“是,如公子所见,我家后辈几乎都是男儿,小六她从小与哥哥们一处,也充作男儿养了,她自己也乐意这般……今日她与苏姑娘也是淘气胡闹,请公子见谅。”董老爷道。
叶景羿本就觉得今日不该对玉婉说那样的话,这会儿知道董六原是女子,心里更加懊悔。他笃定,玉婉肯定知道董六是女子,才与她那般亲密的……叶景羿这般想着,心里除了懊悔,竟也有几分轻松。
“无事。”叶景羿道。
董老爷也松了口气,他本想把小六往叶景羿身边送的,但这丫头太倔了,叫她去接人,她只管苏姑娘一人,今日还做出那样淘气的事,这事定是不成了。
叶景羿离开董老爷书房,感觉自己脚步都轻盈许多。若不是时辰已晚,他定要去见一见玉婉,问问她为何要这般淘气,为何不与自己解释。
叶景羿回到房中,云松见自家公子嘴角竟然含笑,吓了一激灵。
翌日一早,叶景羿来到玉婉院中,想要见她,却被满娘和雪莺给拦下了。
雪莺原本极怕叶景羿,但姑娘是她的命,为了姑娘,她豁出去了。
“公子,姑娘这会儿身子不适,没有起身,您不便进去。”雪莺声音带着颤,还是怕的。
“她怎么了?可有瞧大夫?”叶景羿问。
雪莺觉得叶三公子胸膛里恐怕是空的,那里没有和寻常人一样,装着一颗会跳动的心。他竟然还有脸问姑娘怎么了!
“瞧过大夫了,大夫说姑娘要静养,不便见人。”雪莺道。
叶景羿看着将门堵得死死的雪莺几人,又见雪莺怯中带怒的模样,心下明白,玉婉还在生气,不愿见他。
叶景羿心下叹气,没有过多纠缠,只对雪莺道:“告诉你们姑娘,就说我知道了,昨日是我错怪她。”
说罢,叶景羿转身离开。
等叶景羿走得远了,雪莺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回房去见玉婉。
“姑娘,他说他知道了,说先前是她错怪姑娘。”雪莺道。
玉婉冷哼一声:“谁管他,总归往后我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姑娘,公子说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满娘觉得不太对,公子居然能主动来认错,还说他错怪姑娘。
“我告你你们,你们别多嘴。”玉婉道,“董六公子其实是女子。”
“哎呀!”满娘几个惊讶地捂嘴。
满娘双手在空中一拍:“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姑娘……”
“当我为了气叶景羿故意接近别的男子?”玉婉笑道。
“是我误会姑娘了。”满娘道。
“我们就是故意逗你们呢。”玉婉道,“倒是不曾想,污了某个君子的眼。罢了,不提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没多过久,董涵琛过来寻玉婉,仍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一来就笑嘻嘻道:“昨日把你表哥气狠了吧。可惜,我爹竟然把我身份告诉他了,真是没劲。”
玉婉邀她坐,笑道:“谁管他,他又不是我爹。”
董涵琛和玉婉隔着榻几而坐,雪莺给她们倒了茶。董涵琛吃了口茶道:“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特别是对女子的规矩。”
玉婉看着董涵琛问道:“你便是因为这个才作男子打扮吗?”
“不全是。”董涵琛道,“我家如今只是商户人家,规矩倒是不多,我这样打扮,主要是为了在外头行事方便。”
“你在帮家里做生意上的事吗?”玉婉又问。她与董涵琛其实倒是真正的家境类似,都是商户人家,上头有兄长,又都没有母亲。但他们两家对她们的教养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
“嗯,家里虽说兄弟多,生意铺得也大。”董涵琛道。
玉婉一时有些羡慕,她半大不小的时候,也想跟着父兄一起处理家里生意上的事,但父亲却绝不允许。父亲笃信清一居士的话,一心只想把她培育成大家闺秀,将来嫁贵婿,所以一直把她关在家里学琴棋书画,门都出不去,更别说接触家里的生意了。
玉婉想他们家若是照着董家养董涵琛来养她的话,这会儿她不知会是什么样呢?
“真好。”玉婉笑笑,又道,“对了,我今日不太舒服,不想出门去了,可否劳烦贵府管家帮我置办些礼,我都写好了。”
玉婉示意雪莺取来她写好的清单。
董涵琛一见玉婉的字便惊声夸道:“玉婉妹妹,你小小年纪,竟写得这么好的字。”
听着董涵琛的夸赞,玉婉笑笑,对心里刚才的疑问也有了答案。哪有什么如果,她有所失,便也有所得。若是她和两个哥哥一起去做生意了,便没有如今的书画造诣。
“没少下功夫吧?”董涵琛问。
“嗯,四五岁上开始练,直到今日也不敢歇呢。”玉婉笑道。
“真好,真好!”董涵琛连连夸赞,“我瞧妹妹日后必有大出息。置办礼品之事,就交给我吧,妹妹好生歇着。”说着她将玉婉给她的纸条塞入袖中,又与玉婉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玉婉练了一整日的字,晚膳前,叶景羿又来寻玉婉,她仍是没见他,送行晚宴,她也没去。
叶景羿吃了两回闭门羹,心里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