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

听到原身提起这个名字，江颜汐心头一颤。

那戴着她赠送的踏浪簪、楚楚动人的少女面庞顿时浮现在眼前。

往日种种涌上心头，一想到若真是天各一方，强烈的不舍便涌上心间——她哪里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始终未到做出抉择的那一步，这才一直有意无意地逃避。

可原身一语道破，便将这个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而且还是不能含糊其辞的问题。

若答得不合原身心意，便是一切终结。

可奇怪的是，原身何以在乎沈玖鸢？

她不是在被妖姬迦楼罗蛊惑后，认定待在沈玖鸢身边太过危险，不但选择远离，还将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归咎于对方，恨之入骨吗？

更遑论，她后来为了冰灵根资源投靠魔域，背叛沈玖鸢，也就是打不过对方罢了。

这样的原身，怎会在意沈玖鸢？

又希望她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是希望她好好待玖鸢，还是远离玖鸢，抑或是让她也背叛玖鸢？

种种念头在心底翻涌，江颜汐深吸一口气。

既然说到了沈玖鸢，她决定问出这个前世就想问的问题。

"在我回答之前，你能否先说说，你为何会选择投靠魔域，背叛沈玖鸢？我不觉得会做出这等选择的你，现在会来问我是否在意沈玖鸢。"

江颜汐心中自然有对沈玖鸢的答案。

但这还需原身道明，她如今的目的究竟为何。

毕竟她所看的《玖鸢传》才更新到大决战，最终结局究竟如何，她并不知晓。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江颜汐这个角色并非作者所描绘的那般简单，还有未曾点明的隐藏剧情，或是洗白之机？

说是分析，实则是短暂慌乱后，江颜汐终于抓住了关键。

至于对她而言，一边是归家，一边是玖鸢，究竟该如何抉择......

若抛开原身的目的不谈。

在明知回不了家的情况下，她必选沈玖鸢，但原身给出的并非这般简单的单选题，而是要她设身处地地想，若真能归去，沈玖鸢的分量......

归家......玖鸢......

江颜汐一时难以取舍。

就在她内心陷入拉锯战之际，天品御姐本因江颜汐还想着"投机取巧"而愈发冷脸。

她本欲出言讥讽，不料江颜汐又先一步归于正途，这才稍散寒意，道。

"你觉得现在能从我口中问出答案吗？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至于你的问题，待你给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答案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罢了，随你爱说不说你心中所想......但若玖鸢愿意，我便带她一同离去。"

见原身不愿解答，江颜汐却已得出最终答案。

她凝视着原身，由衷道。

"若她不愿，我便陪她留下。"

望着江颜汐的眼眸，原身数次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不语。

她对江颜汐的答案既满意又不满。

从对方心中读取到的信息显示，这人对沈玖鸢虽有几分暗藏的小心思，但更多的是对妹妹般纯粹的疼爱与不舍。

这也是原身想要发作，却又无从发作的缘由。

她就这般静静地望着江颜汐，一言不发。

"......说来，某种程度上，我该感谢你。"

已然问过自己的心，明了内心所想的江颜汐却不惧她的目光——纵使不知这答案是否是原身所愿，但这便是她最真实的心意。

她望向原身。

"无论在这方世界，还是我原来的世界，我都戴着面具生活。有人说：最妙不过难得糊涂。我深以为然。"

"许多时候，我都无法直面自己的情感。因我喜欢分析，也擅长分析。这便导致许多该讲真情的事，到我这里都变成了一场戏。"

"我已演了无数场戏。但今日，当真......"

江颜汐垂眸。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不是那种分析后为求最佳效果演绎出的情感，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悸动。"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让玖鸢幸福。"

话毕，江颜汐也陷入沉默。

倒是原身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余，听那一句想让沈玖鸢幸福，心中却又颇不是滋味。

——四目相对，气氛凝滞。

许久，终是原身先开了口。

"......那么。"

已然平复情绪的原身看向江颜汐，谈起最后一个话题。

"你现在还觉得这里只是书中世界吗？"

"此话何意？"

江颜汐隐约猜到原身想说什么，却不敢确定。

原身却说出了一番与先前蛊惑时截然不同的话语。

"在你眼中，这不过是书中世界。但于我而言，它便是真实。"

原身轻抽出江颜汐书架上的一本史书，边翻边道。

"你觉得此方世界浅薄，认定你的世界才是现实，倒不如说是你的情感让你更偏向原来的世界。"

"若有足够强烈的羁绊，你还会，抑或你还愿意将此方世界视作虚幻吗？"

原身合上书本。

"这只能说明，你在此处尚未有这般真挚的情感，羁绊也远未强烈到让你放不下的地步。"

"所以，你是想看我在此......与玖鸢是否有足够的羁绊？"

"我只想看你是否愿意为了玖鸢留下。"

原身淡淡地瞥了江颜汐一眼，不置可否。

而有了方才的问心，江颜汐不得不承认原身所言不虚。

若情感当真强烈到无法割舍，她又怎能还将此方世界视作虚幻？

归根究底，她之前以为自己没有这般真挚到极致的羁绊。

又或者说，有着足够强烈的情感，却始终不够真挚。

她走进了无数人的"心"，却从未有一个人真正走进她的"心"。

只因她从来不曾坦诚过。

直至如今，她对玖鸢仍未坦诚......但情感却是真实的，对玖鸢的情意，也是真的。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太难。

纵使理智上还存有那般概念，但心里却已不同。

至少此刻的她，不再纠结于书与非书了。

"......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言。"

察觉到江颜汐的心绪，原身淡淡地瞥她一眼。

见她态度似有软化之意，江颜汐立即追问。

"那么现在，你可愿答我方才之问？"

"你就这般想知？"

"我想，我该当知晓。"

闻言，原身这才起身，目光直视着江颜汐许久，方才不带丝毫情绪地开口。

"我是恨沈玖鸢，恨到恨不得斩杀于她。但她这般骄阳般的存在，就只能被我所恨，被我所杀。旁人见她便如见晨曦，又凭什么对她动手，更遑论像你这般居心叵测地接近她，对她示好，俘获她的心，却又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她的好，我不配获得。你也不配。"

"可她既已选择对你倾心，你就不该视她若虚妄，仅将她当作你在此界好好活下去的工具。"

"......此话何意？"

江颜汐被原身这番话说懵了，下意识道："你喜欢玖鸢，却是个病娇？"

"病娇？你们那方世界的词着实有趣。"

原身轻笑摇首。

"但我并非病娇，我也不曾喜欢这些沈玖鸢。"

"什么叫这些沈玖鸢？你究竟是何意？"

"你们那方世界的作者，也就是写我等这方世界的那人，或许本就在创作我时，充满了矛盾。"

"你可还记得你穿越入这本小说的那日，你不是觉得作者说江颜汐其实仅是看中了沈玖鸢的身份地位才刻意亲近，后来发觉她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后选择远离，从而此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一段话，都是作者硬加的设定吗？觉得字里行间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

听着原身之言，江颜汐眉头微皱，隐约抓到了些许线索，却仍想不透。

"我确是这般想，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闻言，原身浅笑，道。

"那假若我说，江颜汐这个角色，本就是割裂的呢？"

"割裂？此话何意？"

"那个温柔似水，如邻家姐姐般对沈玖鸢无微不至关怀的江颜汐是我。"

"看她进境神速，从自卑抑郁到重拾欢颜，从而觉得自己在人前光芒尽失的江颜汐是我。"

"因她而被魔域妖姬所蛊，遭受折磨，恨她引祸上身，终至决意远离，不再靠近的江颜汐也是我。"

"最后，发觉自己当真无法追上她们这等天骄，面对魔域抛来的橄榄枝，选择叛离北冥，背刺沈玖鸢却反被一剑毙命的江颜汐还是我。"

"但你不觉得蹊跷吗？江颜汐最初的设定与最终走向分明是截然相反，甚至可说是背道而驰。塑造角色自有千般手法，为何作者偏要选这般费力不讨好，又难以在书中留下深刻印记的方式？就如你所言，江颜汐这个角色明明前期可以如此出彩，最终却沦为无足轻重的背景，甚至这背景板景还要在结局前做出无谓的挣扎。"

"你不觉得处处都透着古怪吗？"

江颜汐微微颔首。

"确实有些不寻常......但这与你要说的事，又有何关联？"

"自然有关。"

原身浅笑。

"因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作者笔下的这个角色已然不受掌控，她驾驭不住了，剧情已然生变。"

"因为在无数的世界线里，有这么一个沈玖鸢、一个江颜汐，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