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站在一列同辈当中，等候挑选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快的。

作为蛟族唯一的继任者，他从来不需要，也没有迎合过其他人。可一旦成为妖界公主的随从，他恐怕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壬赞放空精神，让自己的视野向外游荡。

祖地的水是一个个湖泊，在他看来绝对无法与蛟族属地的海域相比。但是胜在灵气充裕。

而且，海跟湖是不一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

一声询问打断了他的考量。

壬赞抬起头，看见一对鲜红的瞳孔。

她的气息很稳，令人察觉不出威胁性。但壬赞知道，丹雀属相为火，理应与他相克。

不过他并不关心，也不打算拒绝：“壬赞。”

公主只是笑着问：“你愿意成为我的随从吗？”

壬赞几乎可以听到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了，他环顾四周，将那些惊异的表情尽收眼底，提高了调子道：“好啊。”

就算是随从，他一样可以当好，反正也比让这群家伙当好得多。

“谢谢你。”那位公主对他说。

壬赞点着头。哪怕他不知道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他关心的东西本就不多，搬到祖地之后，无非是在每日的修行当中添加偶尔的随行。

公主要忙的事务和课程甚多，也不经常同他交流。

直到一个意外的到来。

二人恰好处于临近界壁的地方，在江边发现了昏迷的人类幼童。

壬赞不关心其死活，只想知道他是怎么跨越界壁的。

“外面的修士已经发展到这种水平了，那我们是不是马上要被打下来了？”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公主。

“怎么会呢？”公主摇了摇头，“倘若真能实现两界的连通，那是好事才对。但是你看，界壁并没有损伤。”

她一甩袖，抛出一道红光，融入了那道浓雾之中，如水落入大海，消失不见。

“那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壬赞蹲下来，掐着那张脸看了看。

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感觉不到任何特殊之处，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先带他回去吧，说不定也是灵主的意思呢？”公主看上去倒十分高兴。

壬赞模糊地知道，作为妖界未来的领袖，她在期待一种转变。

问题是，妖界需要转变吗？

“是。”他把人背起来，同公主返程。

此后，壬赞的日程中又多出一样，查看这陌生人的恢复状况。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人每天都在肉眼可见地生长。

可能凡人就是长得这么快吧。

“我叫周名，只有这一个名字。”醒来时，陌生人这样自我介绍。

公主沉思了一会儿，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单名一个字。

壬赞也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那你呢？”周名又看向他。

“……壬赞。”他报了个名字，就往后退到桌边，不太想插入后续的对话。

“这里是妖界，能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吗？”公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壬赞瞟了一眼，看见个略显冷淡的侧脸。

这样才对嘛，请务必拷问一下这个可疑分子，哪怕是小孩儿也不能放过。

“我也不知道。”周名面露难色，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觉得我失忆了。”

真的假的？

壬赞满腹狐疑。

公主却好似信了似地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你知道灵主吗？”

“那是什么？”周名此刻才显露出真实的茫然。

要么说公主是纯粹的灵主信仰派，原来把这人留下来是想打听灵主的下落。

该怎么形容呢？孝心可嘉？

感觉怪怪的。

“灵主陨落在人界，或许你们会称之为龙？”

“噢！”周名一拍手，恍然大悟道，“虽然人界挺动荡的，不过你说的那个，暂时没有复苏的风险。再过一千年可能会有一点。”

公主显然失落下来，但还是问道：“什么动荡？”

妖界与人界隔绝，几乎不知其信息。

周名捂着头想了会儿：“好像是五千多年前，天阶开启之后，天上破了个洞，大家虽然把洞填上了，但还是会有些虫子飞进来……类似这样。”

“……”

这听着不太对啊。

壬赞后知后觉地张嘴问：“你不是失忆了吗？”

其他两人俱是一愣。

周名古怪地看着他：“原来是个傻的。”

“那我就直说了，再过个千把年，人界可能就亡了，至于你们的灵主，在醒过来之前先死得渣都不剩的可能性更大。”

壬赞还真听不懂。

“灵主为什么能苏醒？”

它陨落的时候，连界壁都没有成形。

“史料所载，灵主从天坠落，其神形溃散，天地浴血。这不是死透了吗？”壬赞僵着脸问，“而且你不是失忆了吗？”

“巨型灵气聚集体怎么会死呢？”周名笑了笑，对后一个问题闭口不答。

壬赞一愣，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他觉得这个人只是在胡说八道。可惜公主显然信以为真。

她兴奋得几乎想立刻去往人界了。

“我不记得自己有穿越过界壁啦。”周名表示无法，“你自己也检查过不是吗？没有得到指引和许可，且与外界有本质区别的生命，无法跨越界壁。”

“这个我真的不记得。”他再三强调，很为难似地道，“所以，请不要再追问了。”

壬赞看着那副笑脸只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不过，要是你们找到了穿越界壁的方法，请一定要告诉我。”周名突然严肃起来，“我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当然。”公主同意了，“我也有必须要去往人界的理由。”

壬赞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立了誓。

“……”这就无可挽回了。

族长要是知道公主跟外人立誓，说不定会先把他弄死。

“这件事，当然算我们三个之间的秘密了。”公主理所当然地回应他的不安。

壬赞对于要多养一个人这种事，也只能接受了。虽然事实上由于周名无法接受吃生食，最后还是带他一起去蹭了公主的饭……

坦白说，他觉得并不好吃。

不过，依那两人所言，一起吃饭是生活的重要一环。

一起玩耍也是。

尽管他们的“玩耍”不尽相同。

壬赞常被说太有进取心了，因为就连这时候，他也在“玩水”。

一支支水箭在湖面上不断穿梭，将鱼击出水面，待其落下又再次抬起。

刚看的时候还算有趣，时间长了却难免枯燥。而且壬赞自己也承认了，在他的角长成之前，必须进一步扩大控水的范围。像这种小动作，就是很普通的游戏而已。

“看来下次要带你去没有水的地方呢。”公主拢着几枝花，对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周名托着下巴懒散道：“这不会是你的本能吧，潜江卧水，兴风行雨？”

“我还差得远。”壬赞望着平静的湖面，心情沉重。

公主停下了手上编织花环的动作，露出轻柔的笑：“要不要和我比试一番呢？”

“啊？”壬赞惊吓地回头，“可以吗？”

“我不会跟你开玩笑的。”公主向湖边走去，“就在湖面上吧，这么漂亮的地方，要是被烧掉就不好了。”

“好。”壬赞立时站起，跃入湖中。

他也很想知道阳火的持有者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挥。不过这里算是他的主场，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随着二人在湖面站定，壬赞敏锐地察觉对面的气势节节攀升。

公主双手合握，闭目，像在酝酿一场大火。

试探一下吧，要是攻击到了，就立刻撤掉。壬赞如此想着，凝出水箭。

“太慢了。”

在壬赞刚射出水箭时，她便睁开了眼。赤红的火焰从其手中升腾而起。

凡水自然不比灵火。水箭遇火，陡然蒸发。

壬赞心神一动，想要召起公主脚下的水。

但是就如同她的评价一样，太慢了。

出人意料地，公主先一步侵进他身侧。

壬赞险险躲过夹带着火焰的一拳，迅速向后退拉开距离。

但攻击并未停息，赤红色巨剑在他头顶成形，重重劈落。

他撑起水幕一挡，又立时感到一股热浪。

下一刻，鲜红的瞳孔已在眼前。

壬赞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可这一刻，未曾听调的水柱在他身前爆发。

洪流将那个身影抛向高空。

可这并不是值得放松的情景。

借着攀升的高度，离开水面之后，公主周身的火焰更加旺盛。

她像个火球一样从水柱中跃出，变换身形又朝壬赞袭来。

后者连退了几十步，极力闪躲或以水幕遮蔽。但她的速度更快，阳火凝聚成形，重重地击穿了水幕，也使壬赞失去了平衡。

……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他输得有些太难看了。

“你为什么不飞起来呢？”公主有些困惑地问道。

壬赞被她揪住了衣领，才没有摔倒在水面上。

“我不知道。”他愣愣地回答着，望向开阔的青天。

有些事情，只要做过一次就知道了。壬赞不得不承认，他兴许并没有战斗的才能。

“当时为什么，要选我？”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牵回了岸上。

周名看着他们笑得愉快。

“你很想知道理由吗？”公主笑了笑，为花环点缀上最后一朵花。

“就算不是你，那里的任何人，都不会赢过我的。”她将花环戴在了壬赞的头上，“太弱小的话，可没有办法保护我的臣子。”

壬赞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不会死，下个千年，或下下个千年，我还会重新醒来。”她抚摸着壬赞的发顶，“但是你只能活一次。下次遇到危险，要记得飞起来逃跑啊。”

“噗哈哈——”周名在旁边笑起来，“哎，不错，我也可以断后来着。”

壬赞看他一眼，姑且不发表意见。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去人界啊？”

周名一怔，捂了下额头，像是突然头痛起来。

壬赞又看向公主。

“已知的一切之外存在完全未知的另一个世界，这就足够了。”她笑着答道，“而且灵主也在那里。”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壬赞时常难以理解她为何会如此向往那位灵主。毕竟其与妖族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最初从妖界腾空，又坠落在人界。

“那你？”他重新看向周名。

后者此时已经露出满面愁容：“我只是想回家而已。要是回去晚了，哥哥姐姐们都死了怎么办？”

“确实是个问题啊。”壬赞认真地赞同，话锋一转，“但不止吧。”

他几乎逼视着这个可疑的人。

周名捂住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如果没有回去的办法，我宁愿——”

壬赞只感觉到一种深重的悲伤。有必要吗这？

“呼——”周名截住了未尽的话语，眼圈泛红，“你们的灵主，从天上坠落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壬赞无法回答。因为他本就很难想象灵主作为具体的生命如何存在。

可周名还有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即使一起生活，人也不能相互理解呢？”

壬赞无措地看向公主。这些问题全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是给人的感觉几乎是痛苦了。

所幸这样的问题，他们再也没有讨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