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觉得你交的这些,要重写。”有人满脸尴尬地站在灯店里,手上提着一大捆纸。
陆拾微眼皮一跳:“你知我知,师尊他不翻这些东西。”
“……可是他确实不用翻,也知道你写了什么。”
“……”陆拾微忘了。
筮道的尊者并不是他能以常理推算的人物。
他第一次课业就写得乱七八糟,泰星君直接让他滚了,此后也没翻过他交的东西,于是陆拾微就写得越发敷衍。
泰星君想必也恼火,但就是不说。
真是难为这老人家没把自己憋出心魔。
“没事,你就这么交吧,师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陆拾微摆烂道。
“......”师弟只是以谴责的目光看他,一边瞟了一眼他徒弟。
陆拾微只能忍住不跟着去瞟。他的形象大抵是已经烂完了。但他是不可能装一辈子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抽象的性格。
“……不,等一下,”陆拾微突然想起来点事,“这一份留着我仔细再做吧。”
他挑出一部分缺损的书页和复写内容。
又挑出与之相关,需要保留的内容。
又挑出相关的相关。
……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陆拾微表情阴沉地道。
所有的纸都赫然被他列入在内。
师弟到底是要空着手回去了。
明宗的记事当中远上三千年的内容有很大一部分语焉不详,还有一部分因为千余年前魔尊的来袭损毁。
毕竟不比近年普及开来的经楼玉珏,这些都是正经写在纸上的字,无非用的材料跟寻常的书不一样。不过到底是纸,来了火来了刀枪都得受损。
陆拾微所负责的正是损毁部分的整理。他是突然想到,这里说不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
两千余年前这个时间点上发生了很多事,包括几大宗宗主的更替,隙恒宗搬迁,以及,龙脉一姓,或两姓的覆灭。
五大宗目前年纪最长的也就是虚宗宗主即明君,但是这位的名声可不好听。就陆拾微印象来,其他宗主对他的态度也相当微妙,不然怎么也不至于把这一宗之主赶到魔界去。
虚宗没了这么个天极境尊者坐镇,也有些担不起五大宗的名头。
当然,陆拾微充其量是个看客,虚宗的那点事也轮不到他评价。
“你弄好了就快收起来,腾出地方,别让客人连个站的位置都没有。”店主只面无表情地谴责道。
他们差不多离开这里了。
依陆拾微的想法,往北向肃门走,要横穿一片山,恐怕得让徒弟跟着吃苦。但是绕过去的话,花的时间又太长,而且寒山西侧还剩着他穿越界壁时剐过的一层皮,说不定对他之后要做的事有帮助。
邬玠这些日子里倒是手艺见长,做什么东西都显得像模像样起来。他一直都是很能静得下心的样子,陈恢死了之后陆拾微就没见他出去了。
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陆拾微偏偏知道,道种的稳定性将会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走吧,我们往北走,去边境,你应该没见过那里的景色。”陆拾微跟玄门沟通好,有另一支去往北部的队伍将会与他们同行。
“北境,有役使魔物的敌人吧。”徒弟翻着书,指出一处图像。
那是个披着羽毛,骑着古怪魔物,手持木杖的人物形象。
“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陆拾微咽下后面的话。
北境有些较原始的民族,不知以什么方法驯服了魔界外溢出来的魔物,甚至用魔气培养魔兽。
陆拾微印象里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大事,他最近一次去北境都是几百年前了。
他只记得那里有时候怪热,有时候怪冷的。
“他们成不了气候的,北部有大阵和累年的驻兵,还是相当安全的。”陆拾微不以为然道。
徒弟只是古怪地盯着他:“哦,好吧”。
陆拾微自信地想着,他好歹科班出身,有没有危险他能不知道吗?
但是他见到要跟他们一起走的队伍就忍不住脸色大变。
人家是很周到的,有车有护卫,领头的也还好相处。可这些人......
“晚辈楼千里,要带族中小辈回祖地祭祀。此行路途遥远,寒山迷障颇多,能有真人相助自是再好不过。”那青年笑着说。
陆拾微压着眼皮看那些畏畏缩缩的孩子。
他一息之间就能意识到楼千里到底是做的什么活。
但是为什么要撞到他手里。
偏偏这事其实还算常见。要是他没个徒弟在旁边这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拾微摸着胡子,长长地叹气,装模做样地拍着徒弟的肩膀,对着楼千里摇头。
人直接愣在他面前,好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陆拾微咬着牙传音给他:‘你们现在办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一群孩子上路?我徒弟可见不得这事。’
“真人误会了。”楼千里急急摇手,表情甚是难堪,“我们这不是......这些孩子本就是要在祖地受培养的。”
陆拾微瞪他。
这没脑子的年轻人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晚辈好歹是携锋宗的人,虽说此次行动是家主授意,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的父母本就是叛逃出来的苟且偷生——”
陆拾微直接封了楼千里的声音。
好家伙,情况虽然比他想的血炼好一些,但是这人说出来的话就越发难听了。
真按这话,他们明宗顶头那位也是天下第一的叛逃者。
陆拾微最终还是同意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这一队人马的脚程跟普通商队也差不多,到目的地估计得花上大半年。
他其实不在意这种浪费时间的行动,此前也一直以类似的方法带着徒弟赶路。
不过,到此为止,陆拾微确实有考虑让徒弟入道的打算。入道之后至少能受得了法器的移动,往来会方便不少。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倒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跟玄门沟通一下做个阵 ,虽然阵图和材料都要他自己出,但好歹是他立下基柱的地方,反而省去了最大的灵力耗费。
北部应该有不少卖阵图的,他可以看着找找。
陆拾微端坐在车厢里,闭着眼睛盘算的时候,另外两人都闲得发慌。
邬玠在点自己的工具,以及一把新换的小刀。楼千里则满脸忧虑,望着外面很直白地发呆。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要跟他们坐一辆车啊?
陆拾微碾了下后牙。
“……真人有什么问题吗?”楼千里注意到了就这么问他。
“你不用看着那些孩子?”
楼千里的手指下意识抓握了一下,道:“没必要。”
“而且,”他犹豫道,“情况稍有些变化。”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陆拾微赶紧打住,防止他说出些什么不干净的话,“该我做的活照做。”
楼千里尴尬地笑了下,不说话了。
他们在马车上过了段日子,一路又不时在邻近的城里补给,最后到了寒山脚下。
“再往前去,就行不了车了,沿着山道,大概还有上月路程……”楼千里下了马车,指点其余人将行装整理好。
陆拾微带着徒弟站在一边。
这车队里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携着大量行李,与一身轻快的楼千里形成鲜明对比。
“寒山可有什么异状吗?”楼千里上前来问他。
“那我得再往里走,不过这一路到底是平安的。”陆拾微向前远眺。
寒山给人最显著的感觉还是冷。外界转暖的天气在此处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恍若两个世界。
此处本有秘境存在,溃散之后却成了这幅样子。
“你们以前难道没走过?”陆拾微边向前走着,随口道。
“我没有走过。”楼千里摇头,“路线图很全,但也不能保证是否变化。”
他面前摊开张图,以一个光点标记位置。
“这里浅一些的地方还有路,更深就没有了。”楼千里同陆拾微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边与他说了些情况,“野兽什么的,总归不用担心,只是山中迷障升起的时候,请真人辨清方位。”
陆拾微贯来干的都是这些不用出手的事,但是真要打起来,却心知自己说不定才是最皮糙肉厚的一个。
“自然。”他平淡地应了。
队伍中孩子挺多,走不了几时就要休息。陆拾微倒是看到也有孩子对邬玠好奇,不过徒弟这会儿,出乎意料地冷淡。
“我不是你哥哥。”他听着邬玠对凑过来的一个孩子说,“你年纪比我大。”
小孩子就尴尬地走开了。
“这些孩子都是哪儿来的?”陆拾微也跟楼千里闲聊起来。
“循着早年的名录,加上寻血的法术找到的。有些父母已经不在了,养在亲戚家里。”楼千里含糊道。
陆拾微睨他一眼。
兴许是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楼千里又补充起来:“我什么都会说的,不会瞒着什么。还有另一支队伍,他们绕了路,会比我们更晚些到。这些孩子已经耽误年纪了,但是最近一次祭祀大典,只要能赶上,就还可以挽回。”
“这样啊。”陆拾微表示知晓。
“你知道你们家到底想做什么吗?”他一时好奇心起就又问了句。
楼千里只是满脸耿直地摇头:“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坦然。”陆拾微翻着书,随手拿着木杖在泥地上划下一道道痕迹。
一侧的年轻人不再言语。
陆拾微再次看去的时候,便发现他正一边用蜡块擦拭弓弦,一边眯着眼睛填补弓身上的微型阵法。
“……”
有点太安静了。
空气中的微尘涌动,原本并不清晰的灵力流突然倍增,而后肉眼可见的浓雾从四面包围过来。
楼千里放下弓,吹出一道尖锐的哨声。
其他人也应和着吹哨。哨声此起彼伏地传递出方位。
“……少了两个?”楼千里神色困惑。
这一点困惑很快又转为阴沉。
空气里静悄悄的。
他施术割破掌心,默念几个词。
血珠飞向前方。
“都别动!”楼千里大声喝道,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那正是之前未有哨声传出的地方。
随着楼千里一步步接近,两个模糊的孩子身影却猛然奔跑起来,转瞬消失在浓雾中。
“……”
居然真的会有人逃?不论陆拾微还是楼千里都十分不解。
在这种地方逃了,与死又有何异。
寒山到如今,恐怕就是当初的大山妖都已经不在了,也没办法再护着误入其中的陌生人。
陆拾微没有帮忙的打算。楼千里总不至于真让两个孩子跑了。
只是靠着他手边处传来稀碎的声响,是邬玠站了起来。
“徒弟你……?”陆拾微有心叫他别乱动,又希望他能做出点不一样的事。
那头楼千里已经抬起手,拉开弓弦,灵力凝成的箭矢猛地刺向前方。
浓雾中众人听到一声压抑的痛呼。
楼千里喊道:“别跑了。再跑下去,我就得带着你们的尸体回去了。”
狼狈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却依旧向着远方而去。
“……”楼千里于是继续搭上弓弦,一箭而出。
倒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烦躁地道:“我本来不必这样做的。”
楼千里又一次让众人不要移动,而后独身向前走去。
这一过程中,邬玠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你……”陆拾微牵他的手。
徒弟没什么迟滞地回握。
这家伙的态度总是这样,令人不安,又令人安心。
“还是不要乱走,楼千里会带他们回来的。”他安抚道,“你要担心的话呢,待会儿给他们吃两颗丹药就好了。这个,小孩子也能吃。”
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摸出个瓷瓶,放到徒弟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