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小玄山上的泰星君是当世唯一的筮道尊者，这一点世人皆知。而他自尊者境后再未行过大卜，不问天命，也是世人皆知。
拾微真人刚破入九重境时给自己算了一卦，最后得出一个十分混淆不清的结果。
他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指为护道人，然后又被撤去了这一重身份。
按他知道的信息来看，近几千年外域裂缝扩大，天道受损，才有了道种的出现。
几乎所有道种都有护道人来指引。
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拾微往前算，发现那时他还在妖族的太上阶塔中，五感尽失。
所以，大概，是错过了。
而往后算，就什么也算不出了。
他带着疑问步入小玄山主殿时，泰星君正在后院的荷花池旁给自己的琴调音。
泰星君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只是听了听弦音，平淡地道：“那你就别管了。左右是一颗废了的道种，你不管也问题不大。”
“可是……我有一点预感，这件事很重要。”陆拾微迟疑道。
修行者，尤其是他们这些修筮道的，预感都会有些别的意义。
“那又如何？”泰星君微垂着眼睛，神色不动，“本尊不是告诉过你，修筮道的就是要少管闲事。尤其是道种相关的，处理起来更要谨慎，不沾最好。不过……”
话到了这里，泰星君停了动作，冷冷地看向徒弟，骤然提高语调道：“你怎么给自己算？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算自己吗？”
“你跟顾陵的混账徒弟待久了，也没了敬畏之心？”
陆拾微原本抚着自己留的长须正思索，听得这声质问手上下意识施了力，扯的自己痛呼一声：“嘶”
端坐琴台上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骂了句蠢货。
“留那么长胡须做什么？几百年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做事还越发轻浮……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泰星君依旧在数落着。
这事，也确实是陆拾微做的不对。
修筮道的不管在哪个阶段，给自己算命都是大忌。
按他师尊往日的作风，没直接拿柳鞭招呼他，只是骂几句已经相当宽容了。
陆拾微满脸悔恨，摆出诚恳的态度跟着骂了几声自己：“是啊，我可真不是个东西，真是愧对师尊的教导！”
“你可少给我来这套，做好你自己的事！刚升上九重境，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泰星君冷笑道。
他这大徒弟惯会装傻充楞，满身反骨，这一点跟晋阳君的徒弟还真是比不得。
“呃，其实，我算到，我这徒弟的命途，跟首座有些像。”
泰星君面上无表情，寒声道：“那你不更该离远点，还是你等着他像顾陵一样弑师？”
“也就是太生尊者脾气好，敢拿着命陪他耍。”
“你可给我老实点，别去招道种的晦气。”
陆拾微满口称是，而后退出主殿。
他还是觉得自己该去看一看。
明宗内部，或者说各大宗门，都有些尊者对道种忌讳得很，他师尊属于其中比较极端的例子。
按首座的说法，就是一听到道种两个字就会产生应激反应，而且会自动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这描述，反正陆拾微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他倒是很好奇，这个被天道弃置的道种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是叫邬玠来着。让我看看人在哪？”
“怎么在云州那鬼地方？大衍集不是在那里出世吗......”
“坏了。”
拾微真人皱起眉。
本朝国师来自虚宗，现下云州怕不是成了虚宗的大本营。虽说他九重境的修为是不怵什么，但是多少会有些膈应。
“真是倒霉孩子。”
他摇着头，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人。
找到人后，他才发现，这孩子有大问题。
不仅是倒霉，还仿佛天生与世情隔绝，又加上首座那样见鬼的命数。
陆拾微非常头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教这个孩子。
那孩子不缺任何常识，但是缺心眼。
他对着别人，倒是知道该做什么，碰见有困难的要帮，碰见作恶的要除，碰见难过的要安慰。
但他对着自己就显得有点愚钝。
陆拾微难以想象这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在多方求助，甚至被小坑了一把之后，陆拾微才拿到了给邬玠治眼睛的药。
“张十几，你这药有没有用啊？”
“我还能从我大师兄那里拿假药不成？”剑客模样的人靠在椅背上，听了质疑也只是笑了一声，“拾微师兄且安心，治好你这小徒弟就随我去探探大衍的情况 。”
陆拾微是真的不愿意去沾大衍集，但是已经答应下来了也不好推辞。
“唉，你这臭小子做事总是没个轻重，偏偏真师兄又闭了关，只能来找我这个假师兄喽。”
“哎呀，拾微师兄怎么能是假师兄呢？”剑客道，“我们同属明宗，您可是我亲师兄啊！”
“臭小子你可拉倒吧，你也就是有事才叫师兄。”陆拾微摇着头，一边给小徒弟喂下丹药，“这眼睛什么时候长好？”
剑客讪笑着：“我也不清楚。这药是从师兄那拿的，他人不在。”
迎着陆拾微不善的眼神，他转而看向一直没发声的孩子，“小朋友有什么感觉？”
邬玠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吐出一个字：“痒。”
“那就对了。”剑客抚掌，“等上一炷香，大概差不多。”
“你最好是。”
一炷香时间后，陆拾微拆下了邬玠的纱布，让他尝试睁眼。
两人都蹲在他面前，问他感觉如何，能不能看清。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暗，我看不清。”
“师尊。”他一手抓着陆拾微的胡子，一手指着另一个人，“他怎么没有脸？”
陆拾微把自己的胡子从他手里扯出来，一边睨了剑客一眼。
“小朋友你可别乱说。师叔我正遭人追杀，脸上自然要掩饰一下。”剑客咳嗽道，“首座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呐，这个关头还要我顺路查查大衍集！这可真不顺路啊！”
“你在山下，不就顺路？”陆拾微呛他一句，想起自己也得跟他“顺路”去查查大衍，就不由得悲从中来，“要不是我师尊估计在气头上，我也不至于找你。”
“泰星君又怎么了？”剑客挑起眉。
“老样子，不想我管闲事，沾上道种。”陆拾微叹着气，摸了摸邬玠的头。
“年纪大了，难免怕死吧。”剑客讽了一句，视线停在邬玠脸上。
他突然凑近去看邬玠的瞳孔。
“咦？”
“你做什么？”陆拾微一皱眉，把他拉开。
剑客挠头，目露困惑：“我怎么觉着，这小师侄有点像我大师兄呢？”
“哪儿像了？”陆拾微并不能看出任何相似之处。
“眼睛。”剑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邬玠的，“瞳孔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是和我大师兄就有点像。”
“拾微师兄，你莫不是真的做起了拐卖的勾当吧？还一拐就是邬家的人？”
陆拾微气得直接发作，破口大骂：“你不诽谤我会死吗？”
“这可是事实。”剑客扶着腰间的剑柄，咳嗽一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拾微师兄，这事儿可不兴做啊！”
“我！……你他妈……唉……”陆拾微腾得站起来，想起自己打不过这人又硬生生坐回去。
“阿玠，你说的家住大京，是指的环京？”他看向正在神游的孩子。
“是啊。”邬玠应声道，“不过那应该也不算我家了，我爹娘不在那里。”
“他们人呢？”
“好像死了。”
他说这话也像陈述事实，没透露出什么情绪，面上无表情，却有些违和感。
他又说：“师尊，我该给他们刻牌位。我爹说要给死人刻牌位来纪念他们。”
“你爹都教的什么东西啊……”剑客满脸震惊，“这是什么人啊……”
倒不是说这个行为不正常，只是这种事教给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是雍王。”陆拾微捏决算了一下，皱眉道，“我早该知道的。”
他算了小徒弟的未来，却没有算过去。
而现在，这未来也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