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这次对我的回答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声。
我现在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嘲笑。
毕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看他了。
“苏长老发现你一直不出来,又不能进去湖里,就找了我。”晋阳君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至于首座,你就当他是来凑热闹的吧。”
他笑着看了眼首座。
诶呀,大家表面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只有那位苏长老脸色不太好地站在一边。
“长生门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表情阴沉地道。
首座理了理袖袍,睨了我一眼:“先走吧。待会儿再谈你的问题。”
确实,我现在问题多得很。
来问道湖一趟,思路不仅没有变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
我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个赌注的具体内容,以及后续。
晋阳君好言安抚了一番苏长老的情绪,表示他要仔细探查一下问道湖。
他就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可是......”我要问的事情,和你们两个人有关啊。
“你问谁都是一样的。”首座已经转过身,一副就要走的样子。
......他知道我知道他和晋阳君的关系了。
他怎么好像比我还急。
他确实急,走在半路上就开口问我:“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就,您修天道时的那点事吧。”我落后他半步。
我不想他一听到这话就停住脚,表情古怪地看过来。
我不得不站在原地心情尴尬地接受着他的注视。
尴尬的人应该是他吧,为什么我却更不自在?
“.......它给你看那些做什么。”他顿了半晌才皱起眉语调冷淡地道。
咦。
我去看首座的眼睛。
他和我对视一瞬,而后眉头皱得更深,移开了视线。
......哇哦,我发现他也会不自在,突然就不尴尬了,甚至有点想笑。
我忍着没笑,静静地移开眼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
“首座,三师兄,你们在这里啊!”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在眼下的局面里简直犹如神兵天降。
是小师妹来了。
“什么事?”首座还算和煦地看着小师妹,目光掠过我时则带着寒意。
诶呀,这我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能完全不看首座的脸吧。
我低下头,抬脚踢开旁侧的一颗小石子。
“我要下山去积功德!”
我听到小师妹这么说,不由得抬起头来。
她不闭关了?
“到了这个阶段啊......”首座低眉沉思了下,开始同小师妹讲一些积功德的注意事项。
我听了一耳朵“行多善不行寡善”,“施柴薪”,“圆生愿”,“得报偿”之类的话,心里有些迷。
“修善道,要看重结果,行事的时候要对可能产生的后果做推断。不过,世事往往难料。譬如,神木之梁,本也只是一根遭虫蛀的枝,我拿它作回报,是功德,而这梁现在与天道沾因,于它自身有好处,更是功德。
这等事就不是我们所能预计的了。”首座说着就看了我一眼。
呃,他说的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二十一年了。
真是恍如隔世。
首座对善道还真是有一番说法。
所以人道又是怎么回事?就我所知,并没有人道的存在。
这大概是首座自行开创的新道。
他要以人道合天。
这事乍一听,真是十分不靠谱。
虽说人族在如今众生灵当中占主流,但是人又怎么能代表这个世界呢?
在这山间小道上听首座讲道也十分有意思,小师妹听得是很入迷,几乎完全无视了我。
我毕竟不是修善道的,而且也不需求功德,自然只是听听就过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才终于空下来,小师妹便笑嘻嘻地问首座:“三师兄又犯什么事了?看您老不高兴的样子。”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叫起冤来,上前一步,对上首座的眼神又忍不住讪笑着后退一步。
首座略偏过头看向我,假笑道:“你三师兄话不多,心里可会编排人了。我可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我真的有那么容易被看穿吗?
不是吧。
小师妹大笑着拍我肩膀,眨眼道:“三师兄,我去积功德了,你可一定要尊重师长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一直都很尊重他们啊!
我扯了下嘴角,见首座笑得和善。
晋阳君贯来这么笑,放在首座脸上只叫人心里发紧。
我是真怕他。
......也有可能不是怕他,只是负面情绪吧。
首座还看着我。
我于是看向小师妹。
“师妹,你下山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这次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去多久?有没有想好要做的事情?准备好银两了吗?最近成州有瘟疫,你没准备的话就不要去了,环京是天子脚下,修仙供奉不少,没事不要到那里去招事......”
我本是想转移话题,却越说越多。
在场的另两人都默默地看着我。
我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越来越小,最终停了。
“......三师兄,我不会有事。”小师妹动作很轻柔地抱了我一下,仰起头来看我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无奈。
“她不会有问题。”首座也这么说,“她命中有一大劫,如今已经过去了。”
“啊,是......是吗。”我讷讷地回道。
现在有问题的是我了。
“三师兄你就安心,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小师妹笑着说,“师兄你还是赶紧重修吧。”
她早已在晋阳君那里拿了令牌,现在就要下山了。
“再见啦!”她朝着我们挥手,而后向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接下来首座和我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回到了连峰的书房内。
首座坐到书房的主位上,表情闲适地同我道:“问道湖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太刺激了。”
“朝阳宗那位近期要回一趟朝阳,你就和你二师兄一起去一趟吧。”
朝阳宗有一法宝道三千,同问道湖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终究只是法宝,展现的更多是人的记忆。
它是依靠那些记忆和不同人的特性,来判断该修什么道的。
“切记,只要让它从旁协助你回忆就好,不要听它的判断。”
“你的判断还是由你自己来做。”
“嗯。”我应下了。
首座注视着我,接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可要当回事,当初这道三千给你二师兄做的判断可是修杀道。”
“但是他现在修剑道,不也挺好的?”
“......哦。”我稍稍站直以示郑重,“那么,为什么二师兄也要跟我去呢?”
我看二师兄也不善交际啊,而且他在明宗不是忙得很吗?
“你就当是给他放假吧。”首座随意地摆手,“好了,在朝阳宗主回去前,你就随便在宗门里做点杂事,暂时不要靠近问道湖那块地方。”
首座是个贯会发号施令的人啊。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是很喜欢受人指点的。
“话说,您记得吗?您要同我比字来着。”我犹豫着说,“如果我的字更好,您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首座挑起眉来看我一眼:“不管你想问什么,等你决定好修什么道再说。”
“不然会妨碍你做选择。”
他从头到尾,都在强调我自身的选择。
他也期待着我的最终答案会是什么。
而我则隐隐觉得:我其实是适合修无情道的。
不是伪道心塑造了我如今的模样,我的过往,我所遇到的人,见过的事情才是。
但我也并不想修无情道。
我也舍不得。
我向首座告退,去寻宗门中的杂事。
宗门里的杂事,说起来其实也有许多。
尤其是仙盟弟子进驻后,各种事务更加繁忙。仙盟内五宗十六门,彼此间矛盾不少。
不过我也不擅长处理宗门间的纠纷,最后还是选择去给大师兄和二师兄帮忙。
再一次,我震撼于大师兄的能力。
与单修某一道,专精某一术的大部分修仙者不同,大师兄他,善炼器,炼丹,制符,阵法,机关等等,如今整天都和一群修奇门的人在一起做研究,还要去查探炼制的情况。
他的忙更甚于二师兄,连着几年都没什么喘息之机。
“小师弟。”他见着我时,写字的动作一顿,而后看着手下的纸张皱起眉。
他不会是写坏了吧。
......我有罪。
“我是来帮忙的。”我说,“呃,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越帮越忙?”
他揉着眉心,叹息一声道:“我还好,不忙。”
真的不忙?
“大师兄你可别把自己当铁人啊!”我大惊失色。
大师兄失笑。
“没有。只是仙盟事务正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出差错。”
“再过几月,就可以收尾了。”
大师兄站起身来平视着我,神色带着暖意。
“年关的时候,再一起去山下放灯吧。你这些年做的很好。”
我听着这几乎算得上赞赏的话,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这几年还下山去看过?”
他颔首道:“师尊说尽量不要打搅你。”
......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年的生活还是,太不够看了。
“我托二师弟给你送过一次东西,不过据他说你不小心喝醉了。”大师兄叹道,“你以后还是勿要喝酒了。”
......啊,还有这回事?
大师兄很直白地表示不需要我帮忙。
我便去找了二师兄,顺便问问这件事。
对此,二师兄则是表示:“我那天去捉系统,回来顺路看看你,带你去喝花酒,谁知道你又忘记散去酒意了。”
“......”我沉默了。
“你,带我,去喝花酒?”我艰难地问出声。
二师兄目露惊诧:“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只是喝花酒而已,二师兄我可没带你去嫖啊。”
“再说了,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喝花酒。”
“往年根本没有人能找着一起去来着......”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都忘记了,那就当没发生过吧。大师兄还托我带了些符纸什么的,都被你收进储物戒了。想来你也是不记得了。”
二师兄正同我一起站在道场一侧的高台上,看下面的一场战斗。
他搞了个类似比斗的形式,要看看所有人的招式,并给出建议。
修剑道的尊者境修士都在域外,这些事就落到他头上了,时不时的他自己也会下去打一场。
我想起过去几年的某一日醒来后,头疼欲裂,发现对门那位卖字画的老人表情格外阴沉的情境,突然很有将二师兄推下高台的冲动。
他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随口同我讲着台下人出招的路数。
“哎,对了,小师弟,你要帮忙的话,不如帮我打打剑谱吧。就是《太下围生》那一套。”他突然侧过脸来说道,“你练得也还行了,可以给他们做参考。”
行吧,我好歹是有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