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在后山。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我不能去见师妹,也不能想她。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起来。
那我能做点什么呢?
对,这个时候,我有应该做的事。
我开始雕人像,攥着刻刀的手明明很稳,但是总也削不出理想的形状。
废料满地都是。
我看着手上不小心被刻刀划出的伤痕,念咒施法。
那是我唯一的恢复性法术,她教给我的,她自创的,但我怎么也用不出来。
我用不出来。
任我怎么念咒,没有任何绿光出现。
我明明是会这个法术的。
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慑住了我的心神,我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开始运行心法。
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一点湿意划过眼角。我几乎以为自己哭了。
可是我没有。只是天下雨了。
我从来没哭过,尽管我也见过许多值得一哭的事。
照泰星君的说法,这是我一大缺陷。
雨下的很大,我跪坐在满地废弃的木头小像中,刻刀丢在了一边。
天地之大,我一时竟觉得无处可去了。
待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迎面响起又乱又重的脚步声。
是二师兄,他眼中满是血丝。
他给了我一拳,说话的声音盖过雷鸣,他说:“我恨你!”
他随即又看到了满地木头人,气红了眼,拔剑在地上一顿劈砍。
我被他扯着领子,拽着走了几步,看着那些被一分为二的木雕。
“你就是这样等她死的!”他阴冷又哀痛地低吼。
阴冷是对着我的。
哀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在等她死。
我只是觉得,她肯定要死了。
如今二师兄出现在这里,证实,她死了。
也许能被称为难过的情绪突如其来,我浑浑噩噩地任他拽着。
他把我带回了连峰。
大师兄站在院门口,满目悲凉,他说:“不是你的错。”
“天意不可违。”
拽着我的力道骤然一重,我摔倒在地上。
二师兄大声争辩起来:“天意不可违?他算什么天意!”
“我气的是他根本不愿见小师妹啊!”
他吼得嗓音都哑了。
我听不清他的话了,只是站起身来,向屋内走去。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晋阳君站在床前,没有任何动作。
屋内很冷。
他看着我,苦笑着,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他又轻又缓地拥抱了我,温和又包容。
我听见一句温温和和的“没关系”。
他既不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说“我恨你”。
他说的是“没关系”。
我跪倒在师妹床前,看到那张苍白失色的脸。
她再不会看我一眼了。
冥冥中我听闻碎裂的声响,恰似师尊死前掷出的茶盏磕在地上发出的炸响。
什么东西裂开了?
是我自己。是我裂开了。
晋阳君在我身侧蹲下身,动作略显强硬地转过我的脸来。
我看着他眼中有哀痛和不忍之色。
他说:“哭吧。”
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红着眼眶,面上的肌肉颤动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也会哭吗?
有声音说我不能哭。我不能,为何不能。
我不该哭吗?
“没关系。”晋阳君微微阖眼,还是这么说。
我竭力睁着眼,一眨不眨,酸涩的感觉从心底上涌,直刺激得我眼眶发热,视野模糊。
面上有湿润的感觉。
自然不可能是雨下到屋内来了。
模糊的呜咽声溢出。
我终究还是痛哭出声了。眼泪是咸涩的。
至此我修道数十年,一朝无情道心尽碎。
一切过往皆扑面而来。
我哭得不能自已。
过去我见着人情,总是隔着一层幔帐,看得见摸不着。
如今像是幔帐骤然掀开,于是我见着了迎面的风雨。
我就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晋阳君动作极轻地拍着我的脊背,仿佛是安抚稚童。
他说:“既未入情,何谈无情。”
我愣愣地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温和淡然,一片澄净。
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怖感笼罩我,连同着激烈的悲伤,将我击垮了。
小师妹没给我留话,只是留了东西。
我送她的糖人和花灯。
见着这些,晋阳君便问我:“放下还是毁去?”
“我不修道了。”
不修道,不断念。
“没关系。”他又这样说。
我有千错万错,不能以没关系收尾。
晋阳君怎么会是修善道的?他修的该是无情道。
他该是那半步天极境的无情道修士。
他是我这道种的护道人。
他就是这一宗之主,首座顾岭。
“望你痛苦,望你悲伤,望你忍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恨你。”晋阳君叹息着,神色淡淡。
他声音极轻地道:“虽是没必要,但是望你知道,我爱你,也爱我的小徒弟,你的小师妹。”
“你们于我而言不是工具。”
“……你只是像爱草木一样爱我们,所以可以抛弃我们,是吗?”我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晋阳君从从容容地,不显慌张,仿佛并没有被我戳穿:“是。”
他竟答的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