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伤着实躺了许久。
首座和晋阳君全都不见人影，小师妹向我描述着他们是如何言语上狠虐了一番朝阳宗那位老祖。
是也，他们那天跑出门全是给我撑场子去了。
毕竟这件事完全是那位宗主的错。
“三师兄你真是倒霉，或说是活该。朝阳宗那位抓了只天魔来试验手段，结果被它跑了。”小师妹同我讲着这件事情的始末。
“这怎么说我是活该？”我十分不解。
我自认什么都没做，老实本分得很呐。
“是你修无情道的缘故啦。”小师妹散漫地躺在躺椅上，摇手道，“天魔就喜欢吃无情道修士。又能追踪道痕。”
“若你不修无情道，根本不会有这一劫。”
“也是你修无情道的缘故，才能趁着那天魔吃爽了将它一击必杀。”
我觉得这话像是在骂人。
她不是之前还表现得很心疼我吗？
“首座的原话是，若非诛邪一式确实只诛邪，你现在就不是躺在这里叫着'区区致命伤'了。”
我猜不止吧。首座应当顺便骂了我几声。
他的骂声已经跟语气词一样常见了。
想来修善道的标准不高，至少不要求嘴上礼节。
不然以首座那般嘴上不积德的样子，肯定是修不了善道的。
“托你的福，现在天魔一事要被公开了。”小师妹叹道。
我迟疑着开口：“可是，公开又如何呢？域外战场不是最低尊者境才能入吗？”
“以防有些人闹出今天一样的事，其他人至少能有些自保能力吧。”
真的能自保吗？
不对，按照这个道理，只要修无情道的人学会自保就够了。
只要还有一个修无情道的，那些天魔就不会伤到别人。
等等，莫非当世只有我一个修无情道的？
我不由得颤抖着问小师妹：“天魔为何独独找上我呢？”
她挑眉看我一眼，唉声叹气起来：“可怜的三师兄啊，现在只有你一个修无情道的了。”
我冷汗直流。
而后便见她狡黠一笑：“你不会是这么以为的吧？”
啊什么，原来并不是吗？那就好。
“找上你，是因为你弱。”她收了笑，表情略显沉重地道，“如果你一直是最弱的那个，天魔还是会优先找你吧。”
怎么它们也懂柿子要挑软的捏吗？
“等二师兄回来，就找他好好训你吧，想来也就这几年的事了。”
我有心拒绝：“我……”
“你不会想次次这般做吧？”她打断我的话，表情不善起来，“望你知道，你现在身体里还留有诛邪剑气的残余，若非可以慢慢剔除，你以后就都要躺着过活了。”
“这么严重？”我怀疑她在骗我。
“……你不会不信吧。”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我。
我勉强一笑：“怎么会呢？”
大师兄推门进来，带着我的剑和一个木匣子。
“这是你的东西吧。”他将木匣子放到我身旁。
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我落在那里的还能有什么。
大师兄还找了个盒子把它装起来了。
我沉默着打开木匣，看见那个木雕完好无损的样子。
也是，若是真的坏了，我就雕不出来了。
我该学点咒语来保护一下它，木制品可是很脆弱的。
“你也不看看你的剑？”小师妹插了一句话进来。
我应声合上盖子，去端详着那把剑。
它已是陨铁所制，足够锋利的一件灵器，可能是因为沾了太多我的血，生出些细微的煞气。
“这把剑还可以升炼，以后你用起来会更得心应手。我是来问你想用什么升炼材料。”大师兄是这么说的。
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我。
听大师兄的意思，是要直接把一切办好交到我手上。他这种包办的态度我自是十分欣赏。
可是这会不会显得我自己太过无用？毕竟讲道理，材料应该由自己准备才对吧。
“他哪里懂升炼啊，”小师妹笑道，“你不如用灵翰龟壳来做这材料，把他的剑炼成盾，日后碰到什么都往屏障里一缩，就万事大吉了。”
我脱口而出一声“妙啊”，让他们都变了脸色。
大师兄笑了下，告知我：“师妹开玩笑的。”
为何我总是上她的当呢？
小师妹一脸麻木：“蠢师兄，你这等懒人果真会这么想啊。”
升炼的事情最后还是由晋阳君挑了些材料，最后再由我来确定。
好些日子不见晋阳君，他对我的态度，很难说不好，只是有些冷淡。
相比之下，首座则是阴阳怪气到了极点，见我一次就要嘲讽一句。
小师妹说他们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在心烦而已。
这么统一的描述真的可以拿给两个人一起用吗？
首座心烦我是看出来了，想来他跟朝阳宗主商议着公开一事烦躁得很。但是晋阳君也心烦吗？
小师妹建议我想解决他们的情绪问题，只要针对首座就行了。
一听这话我真是茫然。
所有人都在表示晋阳君和首座毫无问题，只有我觉得他们问题大得很。
知道内幕的偏偏又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好吧，其实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这几天干躺着实在太无聊了，不得已给自己找了点要思考的东西。
“朝阳宗那位等一下要过来见你，你收拾一下。”现下首座站在我面前，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勉强坐起身，环视一周，要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其实也就是那把躺椅，显得不太庄重。
“说不定他老人家挺喜欢躺椅？”我试探道。
首座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什么也没说。
在他的眼神恐吓下，我还是运起灵力，把躺椅收进储物戒。
当真正调用灵力时，我才感觉到一阵阻塞，像是被一块巨石堵在了河道正中。
他见我皱眉就笑了:“我从域外赶回来，见你死活不知地躺着，浑身灵脉都被剑气毁得七七八八，也就是记得护住心脉，你可真是行啊！”
我若说还好，他定然要骂出声。
是以我只是对着他傻笑，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向来是不愿意与人起事端的。
那位朝阳宗的老祖来了之后，第一眼见我先是露出了然之色：“真是连累小友受无妄之灾了。”
我觉得他态度还挺好。
首座让我把躺椅收起来肯定是不想让他坐下，刁难罢了。
他下一句话就惊得我魂飞天外。
我只见他对着首座道：“现下世上唯二修无情道的都在你们宗门内了，加强警戒吧。
必要的话，可以重开仙盟，以仙盟的力量来保护你们。”
唯二？
之后朝阳宗老祖似是还对我说了什么，我胡乱地应了几声，待他走了就连忙问首座：“世上只有两个修无情道的了？”
他点头，挑着眉看我。
“另一人，修为几何？”
“很高。”
“多高？”
“半步天极。”
我心如死灰，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修成无情道半步天极的，不就是首座吗？
可是他已经转修了啊。
“这说的不能是您吧？”
“自然不是我。”他哼笑一声，“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何必要在此时打哑谜。
我连报了几个人名都被一一否决，猜也猜累了。
算了，知道是谁也没有用处。
首座倒是很喜欢看我心烦的样子。也对，他自己烦的话，估计见不得别人快活。
“这一次只能算是偶然中的必然。”首座沉声道，“你若不想被送去仙盟，就抓紧练剑吧，可别只想着鱼死网破。”
“……行吧。”我屈服了，“那个，首座，天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示意我把躺椅拿出来，而后姿态随意地道：“自外域裂缝出现的一刻开始，逐日靠着损毁此界天道而变强的怪物，你只要这么理解就好了。”
“现在天道是一日日弱下去了，世界上也连带着发生些怪事，诸如什么穿越，重生之类的。”
“都是外来的掠夺者罢了。”
我沉默了。
这个世界确实是处于某种危机当中的。
“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呢？”
首座定定地看了我几息，难得温和地笑了，看上去竟也有些像晋阳君了。
“你便继续修炼下去吧。即使杀了这些天魔，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天塌下来，有我们这些天极境，关你什么事呢？”
确实，我向来是这么想的。
在其位谋其事，能力高的人承担更高的责任。这也是某种理应。
我只是第一次，也想尝试对外做些什么，而不只是从外界得到什么。
首座意味深长地道：“总有一天，你会面临只有你才能做的选择。此前，都是不用急的。”
他对我似乎是抱有某种期待的。
可我此刻竟也无端地对这期待生出些畏惧了。
首座没再说什么，态度好转了许多。
晋阳君也重新温和起来。
这个，怎么说呢，我是觉得挺诡异的。
等我能下地之后，晋阳君就带着我去见泰星君。
我问及原因，他居然答是要给我找场子。
这话是跟谁学的啊！
我对这位师祖，观感挺复杂的。
毕竟，他见我第一眼，就直言我是个煞星，怪师尊不该跟我扯上关系。
怪他，明明也能窥得我的命数，还要做无用之事。还说，便是我再难过，也与他无关。
如今，晋阳君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翻案吗？
我们走入小玄山的大殿之中。
泰星君自然是看都不看我一眼，态度敷衍得很，虽然是让我坐了，却不甘不愿。
“你给他批错命了，泰星君。”晋阳君如此说。
他即便是如此直白地指出错误，也不带任何指责的情绪，只像是陈述。
“我批错？”泰星君神色极冷地看我一眼，“我批错又如何？”
我愣愣地与他对视，只见他毫无愧色。
晋阳君皱了眉道：“你对他态度好些吧。”
“怪哉，这话也是你说的？”泰星君冷笑一声，“你门下弟子日日骂我老神棍，我都已经忍下了。”
“他害我死了个徒弟，我为何要给他好脸色？可不是只有你疼徒弟。”
“你想说我批错命了？他便不是天煞孤星，也与天煞孤星差不多了。”
“说他天煞孤星都已是抬举他了。”
这番话一出，我再不想听了。
晋阳君还在同他争论，我不是天煞孤星命，他就该还我公道。
可是，我在乎的也并不是命数这样的东西。
从始至终，我在乎的都只是那一个事实：拾微真人因我而死。
此刻我确实感觉到了，长久以来存在于我心中，使我与世隔绝的壁垒。
那并非是由于修无情道出现的，而像是从我出生起就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