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刺眼的日光唤醒的,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似乎在二师兄院子里的地上睡了一夜。
......修仙者到底是寒暑不侵,只是有点与我的常识相悖了。
但是我更加在乎的是,脑海中残留的印象。我总觉得昨夜似乎发生了什么,导致我痛的都清醒了过来。可是我现在显然一切都好,只是有点精神不振。
二师兄从修炼的静室中走了出来,看上去精神甚好。
“呀,小师弟醒了。”他装模做样地惊叫一声,态度诡异。
“二师兄,昨夜我醉酒之后,有发生什么吗?”我怀疑地看着他。
他讪笑着道:“昨日你醉了之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喊了小师妹过来看,不小心在你身上踩了几脚。对不住啊。”
难怪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像是被人痛殴了一顿。想来小师妹已然给我治好了。
不过我这二师兄......
我从前觉得小师妹是晋阳君门下一大奇葩,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她入门时才四岁,又是见着首座,又是见着性情诡异的二师兄,不被养歪才奇怪,要怪得怪他们。
但是,明明也有晋阳君和大师兄这样的正面人士。
果然还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吗?
我看着二师兄的脸,只觉得痛心。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掩面道。
我大概以后都不会想喝酒了。
“别生气嘛,小师弟,师兄我可以应你一个请求。”二师兄自知理亏,向我提出补偿。
这个可以有。
于是我问道:“二师兄,昨晚聊的东西,能全部复述一遍吗?”
我还是对他说的东西有些好奇的。
“……你把师兄我当什么了,小师弟,这样说我可是要伤心的。”他摊手,“何况我也不记得了。”
“好吧。”我尴尬道。
他不记得,还是算了。
“谈谈别的倒是还可以。”二师兄在院内的石桌前坐下,示意我坐在另一边。
“谈什么?”他不会像大师兄一样,也是要开导我吧。
二师兄的态度倒是随意地很,笑着问我:“泰星君是不是也给你批过命?”
“是,”我答道,“天煞孤星命。”
他听到这个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泰星君这老神棍此前也给小师妹批过命,结果离谱得很,信不得的。再说了,你如今入门一年,不也没发生什么吗?”
这一年确实没发生什么......可是,发生过的事,我都记得。
“泰星君给小师妹批的命是什么?”我问他。
二师兄冷笑了一下,面露不屑:“他说师妹此生福轻命薄,将郁郁而终。
有我们在,肯定不会让师妹郁郁而终,所以说那泰星君是个老神棍。”
这样吗?
这样啊。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不该囿于命数。何况,大道五十,天演四九,人遁其一。总有一线生机。”二师兄说着,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别怕,小师弟。”
我茫然地看着他。这是第二个让我不要信命的人了。
“知你反应慢,就先想想吧。”他洒然一笑,“我要去向师尊请辞了。”
他还要继续游历。
这话后来还是没有被我放在心上,说到底,道理我听的也不少,却很少入心。
我照例过着闲散日子,顺应晋阳君从心而为的指示。小师妹开始为断俗缘做准备,倒不再抓我练剑了。
到了五月间,我带着师尊的木雕和黄纸去了后山烧纸。
后山有一片很大的湖,适合钓鱼和游泳。旁边还有一片巨大的青石,被我砸出了坑,用来烧纸。
我摆好木雕,将黄纸放进坑中,抬手搓了个小火球丢进去。
这黄纸材质特殊,烧起来有些奇异的香味。
我在烟尘中说起一年间发生的事情。
“......晋阳君收了我做弟子,他门下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年关时一样去看了那位做灯的老店家,突破了八重境,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修无情道好像也没什么。”
我大抵能想见听说这话师尊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定然要骂我糊涂,随便修了无情道,又一边忧心我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毕竟,无情道确实不好修。
细微的空间扭曲突然发生在背后,我立刻回身,退出十步之远,抽出长剑。
之前我站立的地方蹲着一个全然漆黑,四肢扭曲的类人生物,见着我就直接冲上来,挥舞着手爪。
我立即挥出一剑,却迎上巨大的力道,震得剑立刻脱了手,虎口发麻。
好大的力道!哪里来的怪物?
退意立生,可是,我余光瞥见立在那里的木雕,就觉得不能退了。
惊人的愤怒突然就涌现出来。
这里是我的地方,如何能被莫名其妙的的怪物玷污。
借着这样的恼怒,我收回长剑,勉强与这怪物战在一处。
只是我越战,就越发感到力不从心。那怪物不仅力道大,还会撕裂空间来四处穿梭,我连防守都难,更不提攻击到它了,平白消耗了灵力。
真正令我意外的是,它的攻击欲望极为强盛,仿佛拼尽全力也要杀了我。
一个不慎,那怪物直接将我扑倒在地,将长剑击落在一边的地上。
我被这怪物压住,一时竟无法可躲,只能双手勉强挡住它的满口利齿。
它漆黑的面部一双猩红又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全然是暴戾的杀意和某种诡异的垂涎欲滴。它甚至流着腥臭的口水,叫我不得不知道这怪物怕是想生生吃了我。
后山怎么会有这种怪物?我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偏生因为不出宗门,我连保命的东西都没带。
“呃!”紧绷的对峙中,那怪物一口直接咬在了我的手臂处,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血气,血液全部流了出来,我听得自己惨叫着。
痛觉如此鲜明地提醒着我现在的情况。
真是疼啊,我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
而且这怪物像是想通了,也不着急先让我断气了,就这么在我眼前,生食起我的血肉。
它在我眼前咀嚼着,眼中竟也显现出满足感,同时又被极深的贪婪掩盖下去。
我在极端的痛楚中生出呕吐的欲望,又因这痛楚而清醒起来。
不杀它,我迟早要死。
“太下围生,第九式,诛邪!”我嘶哑地喊出声,催动着剩余的灵力。
长剑携光,自天穹降落,贯穿了怪物。
自然,我也被钉在了地上。
诛邪对这怪物倒是有效,它很快便惨叫着消失了。
我躺在地上,此刻是真的动弹不得了,只能沉重地呼吸着,以灵力护住心脉。
说实话,我自觉伤的并不重,只是一身皮肉伤,回去治治就好了。
可是这也是真疼,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二师兄好像让我实战来着,这确实有必要。
看嘛,就算我龟缩在宗门里,都能有这等祸事落到我头上。
又回复了些灵力之后,我传讯给晋阳君。兴许我早就该传讯了,可我到底是第一次战斗,全情投入之下早就忘了。
现下只等晋阳君来带我回去了。
做完这件事,我便安下心来。发黑的视野中,我望着晦暗的天空,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
虽说用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但是我击杀了怪物。
这个地方,除了我的血,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它灰飞烟灭了。
不过,它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后又会不会出现,都是要担心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昏昏沉沉地看见晋阳君蹲在身侧,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是如何一副凄惨的景象。
入目皆是鲜红色,周边的泥土都染成一片暗色,手臂上血肉模糊,长剑垂直地贯穿胸腔,深入地面。
我意识模糊地道:“师尊,我没事。”
他素来温和的脸上也显出惊怒交加的表情。
那就是我最后所见的景象了。
醒来时的房间布局和我之前遭天雷时差不多。
入耳的是首座阴冷的骂声:“他算什么东西,还让我去见他,他怎么不滚过来!”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嗯,挺吵。
晋阳君面上无表情,状如冰雕,见我醒了,递来一杯水。
小师妹眼眶通红地看着我不说话。
大师兄也站在一旁,皱着眉,神色更冷。
他斥我道:“你太鲁莽了。”
“......下次不会了。”我诚恳的回道。
“鲁莽?他根本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首座表情阴沉地走过来看着我,“天魔也敢往上凑!”
那就是天魔啊。
可是天魔不应该在域外战场吗?
“朝阳宗的老狗要赔不是,点你去见他呢。”他冷笑道。
我猜这朝阳宗的老狗,指的应该是朝阳宗那位五千岁的天极境宗主。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是觉得首座骂他老狗不太礼貌,还是怀疑他这天极境宗主怎么和天魔扯上了关系。
我就麻木地道:“哦。”
首座见我这反应就更加生气,连骂我几句蠢货,直接摔门而出。
晋阳君表情复杂地看我一眼,跟着首座出门了。
他看上去,也是生气的。
可是我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啊。
到这时,小师妹突然哭了。
大师兄轻抚着她的背,极尽安抚。
我茫然得很。
我满以为小师妹肯定会像首座一般大骂我一通来着。
“你......”我将要出声的询问突兀地问不出声了。
因为她非常难过地看着我,哽咽着问我:“你不疼吗?”
“还好,现在已经不疼了。”我尝试着安慰她,“那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
她依旧哭得不能自已。
我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都......替你觉得疼啊......傻师兄......怎么能......不疼?”
替我疼?
妄言。
痛觉是我的,没有人会感同身受。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听人说替我疼。
“对不起。”我对小师妹道。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道什么歉?”
我斟酌着,缓慢地说:“我让你疼了。”
我看她握紧了拳,咬紧牙关,突然就也转身出门了。
好了,至此我醒来不过几分钟,原本四个人被我气走了三个。
我其实挺委屈。
大师兄叹气道:“你再歇会儿吧。”
他也出门去了。
我更加委屈。
他们这是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