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晋阳君唤我,想来是解决了我不识字的问题。
我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一阵说话的声音,要敲门的手就放了下来,打算等他们说完。
“......早知天道是个缺心眼的,居然挑了你做护道人。”
“他那般心软的小废物,哪里修的了无情道?连问心壁障的影子都不会见到。”
“我以为你还挺喜欢他?”
“所以才说他修不了。”
“真是病急乱投医,给他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听着他们这段对话,不知所云。
说话声突然就停了。
晋阳君的声音温凉:“进来吧,拾界。”
我走进门去:“你们说的是我吗?”
首座对着我嗤笑道:“哈,你是觉着自己是小废物,还是觉着我喜欢你?”
“……不敢。”我一想到首座喜欢我,就不由得后退一步。
“不敢就好。”首座慢悠悠地道,“下次再偷听,耳朵就别要了。”
我悚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是喜欢吓他。”晋阳君面露无奈。
“我吓他?”首座哼笑一声,看着我道,“年轻人,修仙者少只耳朵不妨事的,顶多是相貌有损。”
我竭力克制住自己捂耳朵的冲动。
也许首座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可是我也真的怕。
晋阳君招手示意我上前,将一本册子交给我:“你看看,能不能作对照?”
那似乎是手写的,散发着墨香。
我翻开一看,大为震惊。出乎意料的,晋阳君的字也不是很能看。
粗看之下,我几乎以为他是又写了一份鬼画符。
晋阳君想要用他的鬼画符来翻译首座的鬼画符,恐怕不太好使吧。
甚至他写自己的字还没有写首座的字来的流畅。
“是不是也看不懂?”首座笑着问我,眼中带着得色。
我看了下晋阳君的表情,又仔细地分辨着册子上的字。
“不认识的可以来问我……”他是这般说的,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快之色。
其实吧,仔细看了之后,晋阳君的字我还是能认出大部分的。
而且我差不多也能看出,他已经尽量把字写好了。
“劳师尊费心了,弟子能认出大部分。”我微微侧脸,避开首座视线,对着晋阳君行礼,“弟子告退。”
“嗯。”晋阳君颔首。
我立刻就窜出书房,跑回自己的院子。
不知为何大师兄和小师妹都在。
小师妹无师自通地把我新买的躺椅摆在了院里,正坐在上面。
大师兄站在她身旁,还是那副没多少表情的样子。
“你们,有事吗?”我迈进院子,从一边的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顺手收拾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出来。
“大师兄请坐。”我笑道。
他微微皱眉,显然是不适应露天坐在室外的样子。
我这师兄,多少有点正经过头了。
好像也不是正经过头?
他的性子还是有些熟悉的。
我幼时也算是个权贵子弟,家里请的先生好像就是他这般性子。
我这么一联想,就越发停不下了。看着大师兄那张威严俊美的脸就自动替换成一张古井不波的老脸。
以大师兄四百来岁的年纪,我这么想也不差。
他勉强地坐了下来,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小师妹在一边笑着踢了下我的小腿:“三师兄你想什么呢?脸色那么诡异。”
我还未出声,大师兄就先看向小师妹:“拾忆,你又在胡闹,他是小师弟。”
“别那么较真嘛,大师兄,这只是个称谓罢了,”小师妹对着大师兄眨眼道,“小拾界也同意的。”
小拾界……
我打了个抖。
我果真不是当小师弟的料。
“确实如此。”我对着大师兄满脸堆笑,企图转移他注意力,“大师兄有事吗?”
他来找我应该是有正事的,不像小师妹,可能只是来找乐子。
“日前师尊让我帮你打一柄法器,你善用什么?”他看了眼师妹,还是揭过这一页。
她确实是很受宠的。
“我只会用剑。”
其实也算不上会用,我没有正经学过剑招,只是跟着师尊打过一些基础。
至于其他的所谓法器,我根本没见过,也没什么善用的可能性。
“我以为你可以打一把琴呢,说不定能有音杀的效果?”小师妹插话道,“你不是会拉二胡,能不能露一手?”
大师兄没说不好,可能也有些兴趣。
懂的都懂,修仙无岁月,山上根本没有娱乐项目可言。
所以小师妹见着我才分外新鲜。
我从善如流,兴高采烈地拿我的二胡出来,坐到椅子上,摆好架势。
两位听众正期待着我的乐曲。
我并不感到紧张,只是镇定地一笑,微微闭上眼,开始我的表演。
熟悉的声调自我手中响起,连绵不绝。
我不用睁眼看,就能自如地动作,将每一分琴弦震动收于心底。
这应是相当美妙的乐曲。
二胡常鸣悲声,我对此还是感触不多。
这大概是唯一令我遗憾的地方了。
我正全身心沉入演奏,突然被人按住手,不得不停了下来。
睁开眼就见小师妹扭曲的表情。
她似是想打我,但是碍于大师兄在场,忍住了。
“你是魔鬼吧!都叫你停了。”她骂了一声,见我停了便坐回躺椅上,揉着太阳穴。
大师兄的脸色也有些古怪,却语调干涩地赞我一句:“小师弟有音攻的天赋。”
“你们不喜欢听二胡吗?”我迟疑着,放下二胡,拿出唢呐来。
“我的唢呐,吹的应该没有二胡好。你们要听一听吗?”我自认很诚心地询问着。
“我求你住手……”小师妹有气无力地摇头。
大师兄站起身来,说他要回去炼器了,向我告辞。
“好吧。”我表示没问题。
院子里剩下我和师妹。
过了一会儿,师妹饮了杯水,目光重新凝聚到我脸上。
“三师兄,日后在外千万不要别人叫你表演你就真的上了,”小师妹表情复杂,“我怕你被乱棍打死。”
“这是我跟从前的师尊学的。”
我这拉二胡的本事应该是跟着师尊耳濡目染,逐渐练成的。
他老人家没有别的兴趣,就只是喜欢拉听上去凄凄惨惨的二胡。
每次表演时,我和师叔都在场。
他总要问我自己的二胡拉得怎么样。
我自是没什么分辨能力。
但每每叫好,都会看见师叔对着我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可是师尊说,我的鉴赏能力还不错。
所以那应该是相当好的曲子。我也只会那一曲。
小师妹叹着气道:“难怪了,你这二胡拉得真是和拾微真人一脉相承的难听。我小时候只听他演奏过一次,被吓哭了,再没忘记过这音调。”
“拾微真人?”我喃喃出声。
“你不会不知道吧?”小师妹声调提高,“他不是你以前的师尊吗?”
“那哪能呢。”我尴尬地一笑。
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为什么师尊也是拾字辈?
他要收我为徒,又为何给我取“拾界”这个名字?
这些问题在我心里转起来。
但我是不可能拿这些话问师妹的。
我已经够心虚了。何况这是我和师尊之间的事,也不好问她一个外人。
我兴许也没必要问。毕竟师尊已经死了。
这件事的答案也并不重要。
我喝着水,就着日光开始看那本薄薄的心法。
小师妹凑过来看了一眼,略显诧异:“首座的笔记?”
想来她也知道首座的字是如何一副鬼样子。
“嗯。”我应声,“师妹你对无情道有什么看法?”
“修无情道啊……可不就是修天道吗?”
头顶突兀地响了声雷。小师妹就住了声。
“不可妄言。”她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看着我,长叹道:“三师兄,无情道进境虽快,但是难登天极。”
“首座当年只修到半步天极,就是因此才重修的。”
我摇头。“这无情道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想修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显露出深刻的困惑和不解,“你不知道为何要修道,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沉默片刻,才冷静地回答她:“并不是做什么都需要理由的吧,对我来说,修道是没有理由的。”
多可笑,这件事就像我要活着一样,是本能的行为。
如果修道真的需要理由,我从一开始便没有修道的资格了。
所以修道是无需理由的。
我长年累月地对此坚信不移。
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坚信。
它们是构成我人格的基石,尽管我并不知它们的来路。
没有人叫我要这般想,我自然就这般认为了。
小师妹似是认定我在无情道上走不长,劝我快些毁道重修。
这倒也大可不必吧,我都已经修了七年无情道了。
“哪有你这样的啊,我好歹平安修到七重境了。”我失笑。
她晃了晃食指道:“你这虚伪的七重境,二师兄六重境就能一手打十个。”
“放到大比上,按年龄分组,显得不公平,按境界分组,你又肯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哑口无言。
宗门内的大比我从未参加过。
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参加,其他人也不见得乐意啊。
“大比三年一次,你是赶不上了。不过一年后领英会,你刚好在范围内。”
“……有没有可能,你三师兄我并不想出去丢人现眼呢?”我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为什么不去?”小师妹瞪我,“你再虚,也是二十岁的七重境,当然要叫别人知道!”
我不理解。
她是怎么做到一边嫌弃我弱鸡又一边夸我厉害的?
而且我这修为叫别人知道了恐怕也没什么好处吧。
她为什么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那就说好了,这一年里,我想办法提提你的战力,到时候你去拿下领英会的头名!”
我震惊又茫然。
谁跟她说好了!?
“大师兄二师兄和我可都拿过头名了,要是缺个你,师尊得多遗憾啊!”她感慨道,“我回去给你找剑谱!”
不会吧,晋阳君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遗憾吧。
我见她站起身往外走,就要伸手拉她。
可是她一闪身,轻松地避开我就跑了。
我沉重地重新坐下,饮下一口水。
看来这一年,我要尽快升入八重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