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师妹来寻我，见我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便出声问道：“你找什么呢？”
“师妹，”我有些难以启齿，“这山上果真没有饭吃吗？”
她愣了下，大笑起来，“你竟是还未辟谷吗？”
然后她又表情一变，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你应该辟谷了，不然这几天的功夫，你早该饿成人干了......”
“我习惯一日三餐。”
毕竟我还当自己是个普通凡人嘛。
小师妹撇嘴：“你小师妹我几十年没吃过饭，自是不可能有东西给你吃的。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辟的谷。”
“我吃东西并不妨碍我辟谷啊。”我叹着气坐到椅子上，“吃了辟谷丹之后那几日我确实没再吃过饭，但我后来还是有一日三餐的。”
小师妹拿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摇着头也叹起气来：“唉，你要是早几十年来，我也就带着你和二师兄一起焚琴煮鹤了。可惜，不管是后院的紫竹，还是仙鹤，都已经吃完啦......”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只是憋出来一句：“仙鹤好吃吗？”
小师妹骤然笑出声，眨着眼睛看我：“你还真信啦？你在宗门里见过仙鹤吗？焚琴煮鹤一词也不是这样用的。”
我苦笑。她不是喜欢上捉弄我了吧？
“不过你要是真想吃，也不是没有办法。”小师妹笑着。
“连峰上不养仙鹤，也没有人弹琴，不过小玄山上那位泰星君既弹琴又养鹤，看在你识相的份上，我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偷上一只。”
我想她又在开玩笑了。
可是她已经开始跟我讲行动规划了。
“到时候，你就抱着琴先跑，在山崖边等我，我捉了仙鹤就御剑带你走......”
我半信半疑起来：“你真的带我去偷吗？”
她挑起眉，面上泄出一丝古怪的笑意，终究没忍住，又是大笑出声：“那自是不可能的啦，傻师兄。你要是真敢去偷，便叫你知道乱闯他峰是什么后果了。”
“我和二师兄可是有亲身经历的。”
我对这位尚未见到的二师兄不由得肃然起敬。想来在我之前，最常遭这小姑奶奶使坏的就是他了。
这吃饭的事，我不如去找大师兄。
想到这里，我提起脚就往外走。
小师妹跟在身后叫道：“你不会是去找大师兄吧？这事他可不会理你，只会嫌你要贪口腹之欲的。”
我停住了。
大师兄那样子，不会不理我，可是他会斥我大概也是真的。
“那么，怎么办呢？”我看向小师妹。
她诡秘一笑，凑过来小声同我说：“你去同师尊说，要下山吃饭，然后我就能带你下山啦。”
我都不好意思拆穿她。她那是想给我找饭吃吗？她分明是想下山去。
“其实没必要下山，宗门里有膳堂。”我尽可能语气委婉地说。
“你去是不去？”她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我们就这么青天白日地在这里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她软下声来：“三师兄，我都几十年没下过山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几十年没下过山？
我诧异起来，没想到连峰如此严格。
“好吧。”我觉得帮她这一次也没什么。“师妹你也是在世俗界长大的吗？”
我们跨出院门往外走。
“不算吧，我四岁入的连峰。”小师妹背着手，走在我身侧，“但是我很喜欢世俗界。”
不多时到了晋阳君院门前，我不动了，对着她小声说：“你先进去看看首座在不在，他要是在，我今天还是算了。”
“你这么怕首座？”她目露不解。
我能不怕吗？
“我刚挨过他的打，太痛了。”我满脸苦相。
小师妹挑起眉来，她态度十分坚定地否认道：“不可能，首座修的是善道，要积功德的，不会无缘无故打你。要么是你确实讨打，要么首座就不是单纯打你。”
我语塞。想来我还没有讨打到能让天极境动手的地步，所以首座打我是为了我好？
“首座打了你之后，应该给你治了吧，”小师妹伸手探我的脉，“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浑身酸痛？”
“对啊。”我也奇怪，治都治了，怎么还会痛。
“......他老人家给你抻了抻筋呢，本来就你这空有修为的样子，肯定还要去药泉泡上一泡，忍个四十九天，现在倒是不用了。”小师妹收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首座打你对你有好处，你要知道好歹。”
好吧，我受教了。
“那你之前说的惹了首座会倒霉是？”我跟着她跨进院子。
“首座修善道的，功德庞大，气运在身，与他作对自然要倒霉的啊。”她看我一眼，满口理所当然，“首座可没那闲工夫暗算你，也没有那么狭隘。”
行吧。
师妹敲了敲主院的门，语气轻快：“师尊，我同三师兄一起来看你啦。”
门便开了。晋阳君正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小师妹笑道：“不是小师弟？”
“我说他是三师兄他就是三师兄。”她毫不心虚地说着，“师尊，三师兄有事要说。”
压力来到我这边。晋阳君的目光并无压迫感，甚至可以算得上鼓励。
我没忍住嘴角还是抽搐了一下，说道：“弟子想下山，吃饭。”
他挑了下眉，目光在我和小师妹之间转了转，轻笑了一声。
我觉得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他没有拆穿这拙劣的借口，给了我们下山的令牌。
好人啊，晋阳君，好人一生平安。
我想起好人这个词又想起修善道的首座。
我真是想不到他会修善道，而且还是弃无情道修的善道。
就以首座在门内的声威来讲，我还以为他修的是杀道。
现下夜幕四合，我与小师妹正坐在柳州一间饭馆里，她招呼着小二点了一堆菜。
“师妹，晋阳君修的什么道？”我饮下一口茶水，有些好奇地问她。
“师尊修的自然也是善道。”她坐在我对面，听我有问题便抬起头看我。“你怎么叫他晋阳君？”
“......我还不太习惯。”
她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还是快些习惯吧。”
“须知，死人是不比活人的。”说这句话时她眼中映着灯火，却毫不显得明亮，反而有种极深的晦涩。
我见她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这么认为，就不好同她争了。
她到底有一百二十四年的人生经历，她的认知哪里轮得到我来说教？
菜上齐之后，我们便闲聊起来。
她数落起我的鲁莽行为：“你是什么榆木脑袋啊，天雷也敢拿头去接。那雷又不强，我好歹是个八重境，自己也是接得住的。”
“下次别再冲上去了，你要是又死活不知地躺个四五日，可是很麻烦的。”
“我昏迷了四五日？”
“是啊，师尊可担心了，还找了首座来。”小师妹吃着饭，语音含糊，“这要是对外人，首座出诊可不便宜。”
好了好了，我知道首座也是个好人了。
“我是师尊和首座带大的。最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她笑着说，“首座说不定还挺喜欢你呢？”
我的手抖了抖：“......不敢。”
若说首座是那种典型的打是亲，骂是爱一类的长辈，还是算了吧。
用完饭，她带着我在这城里闲逛起来。
虽说她几十年不曾来过凡俗界，她对柳州却很熟悉。
我也感觉到她在有意地往什么地方走。
“小师妹，你另有事做的话，我先自己走走？”我不想打扰她。
“没有什么事做。你便跟着吧，省的丢了还要我去找。”她语气随意，说不上高兴。
自入了柳州，她就一直兴致不高。
“告诉你也没什么，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们走在长街上，月光披散。
她伸手掬一捧光，平淡地道：“八重境破入九重境，已不是单靠修炼了，须得直面自己的尘缘，破除最后一丝与尘世的联系。”
“其他尊者门下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晋阳君门下，是要独身游历的。”
“二师兄此次游历，大概就是寻仇去了。”
“寻仇？”我生出好奇之心。
“你不是也看话本吗？上面的主人公是不是总有深仇大恨？”小师妹一笑，“二师兄可是活的主人公。”
啊这，真的会有身世如此凄惨之人吗？
“等到我历练的时候，应该就是在这柳州了。此次算是来探路的。”
我们走着，来到一个高台前。
高台上是一个木架子，架子下堆着干枯的柴薪。
不难想象这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应当是个火刑架。
小师妹就站在这里，望着那个火刑架。
“看着有些年岁了。”我轻声道。
“嗯。”她颔首，“一百二十年没用过了。”
我不由得心想这火架着实质量上佳，竟过了一百二十年还能屹立不倒。
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修葺吧。
看完了火架，师妹就要带我回连峰了。
“等等。”我叫住他。
“你总不至于要在山下过夜吧？”她满脸诧异。
“我去买些东西。”
这厢我买好了许多米面粮油，连同其他食材一起收进储物戒，就见师妹在一个摊子前停住了。
那是个卖糖画的摊子，摊主是位老人，但是手很稳，糖画很精巧。我幼时似乎被人请吃过糖画，但是并不算喜欢。
我凑过去道：“伯伯，给我来一个，照着她的样子，要好看的。”
我指了指师妹。
摊主就笑着开始动作了。
我付了账，将那糖画递给小师妹。
她叹着气道：“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吃啊。”
“便是不吃，你摆着看也是可以的。左右是送你的东西。”
我们御剑而行，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
我听她笑着说：“师兄你就送我这个，真是不够大气。”
“我可是两袖清风，没多少积蓄，有的送你就不错了。”我也笑起来，“你可要知道好歹。”
“是是是，三师兄是好人！”她在夜风中大声喊道。
仗着在云层里，旁人看不到也听不到就嚣张起来了吗？
她还在喊某某是好人，把首座，晋阳君，大师兄二师兄喊了个遍。
兴许她也在以此证明什么，可那是我尚未触及的东西。
我其实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