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了晋阳君门下,被告知要尽快收拾东西搬上山去住。
以修仙者来说,这自是不算什么难事。
我单住着一个木屋,一直挺舒服,若有可能,是想将这整个房子搬上山的。
以修仙者来说,这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以我来说,没想到肩挑手提之外的方法。
所以我就告诉自己算了。
收拾点衣服和话本就好了。
我边收拾着,边想着自己迷障重重的未来,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此刻身后的木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我诧异地回头,心想近来找我的人有日益增多的趋势。
门后站着个年轻少女,一袭粉衫,瞪着我,恶声恶气地道:“你就是师尊新收的徒弟?”
我放下手中包袱,举高两只手以证明自己毫无威胁:“仙子,有话好说。”
“如果你师尊是晋阳君,那么我要答你一声是。”
长剑破空,穿过我的耳侧,削下一缕发,钉在墙上。
我虽未转身去看,也能听到剑身震颤发出的嗡鸣。
她走近了来,仰视我,表情说不上好看:“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记得我是你小师妹,知道吗!”
……这什么场面?
晋阳君门下有三个徒弟,两男一女,这应该是我那位师姐。
“呃,这个我说了不算吧。”我企图同她讲道理,“叫法是看入门顺序的吧,师——”
我一句师姐未出口,之前穿过身旁钉在墙上的长剑又折回来,落在她手里,而后搭在我颈侧。
她也没用力,只是表示她坚决的态度。
“……小师妹,有话好说。”我从善如流道。
她于是喜笑颜开地退开了,长剑入鞘。
“当我师兄,你不吃亏。”我听见她这样说。
我觉得她这套做法十分熟练,想来是用过不少次。
我也终于想起门内有一个传说,叫永远的小师妹。
嗯,我还是不要多想。
“师尊让我带你上山来着,你有什么要带的?”她表情和善地问我,这么一看,也有些晋阳君和风细雨的气度。
“差不多就这些。”我提起一旁的包裹。
她在屋内转了转:“没有别的了?”
“我看你这些木雕做得挺不错嘛,不一起带走?”她说的是我堆在角落里的一应杂物。
一个清尘决下去,她蹲在那些杂物前扒拉起来。
我看着她搜出几个木质印章,一些木雕小像,一把二胡,一把唢呐,几把雕刻刀,一面小鼓,一个火盘,几叠黄纸。
她表情复杂地转过脸来:“你课余时间过得挺丰富的啊。”
“还好。”我谦虚道。“也就偶尔下山时随便学了些,不是很麻烦。”
“……没有夸你好棒的意思。”她摇头叹气,看我的眼神变得和蔼起来。
我不怎么想知道她为何有了这样的转变。
“这些东西,还是带走吧。”她站起身,语气轻快,“你上了山,以后就不好下山啦。”
这什么封闭式管理。我大为震惊。
“这个储物戒给你,会不会用?”她随手抛了个小玩意儿过来。
那我自然是不会的。
我接了储物戒,带上手,看它自动变形,贴合着我的指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也知道你不会。”她看着我笑道,“首座说要把你当残废看,没想到是真的。”
我沉默着。
但凡她不是我师妹,不是晋阳君门下,修为再低一些,以她这说话方式在外面肯定是要挨上不少打的。
虽说她是我师姐,不过就她这样,还是当师妹算了。
“好啊,首座说的好啊。”我鼓起掌来,也笑,附和她。
她却不笑了,皱着眉看我,眼中全是质疑。
“你不是个傻子吧?”
我尬笑一声,不回这句话。
我答不是,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总而言之,她教了我储物戒的使用方法,在发现我意图将整个房子收入储物戒时大骂出声:“你住的这破屋还想带上山?山上的新房子舒服多了!是大师兄建的!”
我被她吼的神思恍惚,只记下大师兄是个匠师。
看来修仙者有点副业也不算很奇怪啊,我与大师兄还算得上同行。
再一次,我拍手称是。
她表情空白起来。
“看你面相,是不是没驻颜,今年多少岁?”她待我收拾完,就走出门外,一边问我。
“应该是二十一吧。”我有些不确定,“我应当是十四岁入境,现今修道七年。”
“看看你修为。”她动用了神识。
“……二十一岁七重境?修道七年七重境?!”她的语气过于激动,直叫人心忧。
“你一年一重境?!”
“没有。”我摊手,“开头几年比较快,最近慢一些,不是一年一重境。”
她颇无语地看着我。叫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你小师妹我,今年一百二十四,八重境。
大师兄,大概四百来岁,九重境。
二师兄,二百岁,也是八重境。
门内尊者境,差不多都有千岁。
首座天极境,三千岁。”
“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离谱了吗?便是首座,也没听说二十岁七重境的。”
信息量略大,我得捋捋。
好了,我两位师兄加一位师妹都是几百岁的老人,晋阳君和首座更是千岁老人。
我这般修为着实不对头。
“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颇为艰涩地问道。
“你要是有毛病,那就大了去了。”她损我一句,又笑道,“不过首座都没说什么,你便当没问题好了。”
好吧,看来这宗门就是首座的一言堂了。
而他和晋阳君私交甚好,虽然不见得乐意晋阳君收我做徒弟,却最终还是同意了……
四舍五入一下,我作为晋阳君门下岂不是能算宗门里的太子爷吗?
上山的路上我同师妹说了这不成熟的想法。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我一眼,道:“你这么说问题也不大,真这么做的话,小心被逐出师门。”
好了,我知道了。
“首座与师尊的关系,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话锋一转,似是要跟我谈谈晋阳君和首座的秘闻。
这,不太好吧。
在晋阳君的地盘,作为他的弟子,大谈他的绯闻……
还挺让人激动的。
我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但是她说的话却很含糊:“他们关系,不是道侣,但是差不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吧。”
那是什么关系啊?我不理解。
“总之你只要知道,首座相当于半个师尊就行了。”她这么说。
我更加不能理解了。
却原来,我这一次拜师,实则是收获了一个半师尊?
“首座知道你把他当半个师尊看待吗?”我心情复杂地问。
“知道啊,他可乐意了。”小师妹语气随意。
“什么啊,真的会有人喜欢被当成半个人啊……”我喃喃自语。
走在前面的小师妹立刻回过身给了我一掌,拍在我肩膀上:“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半个人!”
好嘛,我又想岔了。
这力道也不算大,我好歹有修为在身。
“我开玩笑的。”我揉着肩膀说道。
“那就好。”小师妹看我样子,又施了个治疗法术。
碧莹莹的绿光闪过,我肩膀上的痛感就完全消失了。
我这小师妹,说她鲁莽,又把分寸拿的恰到好处。恐怕是经常先揍了人,又施救出的经验。
知道该怎么打人能刚好完全治愈。
“不用谢,下次不要背地里说首座坏话,会倒霉的。”她继续带路,“你可别连累了我。”
霎时一盆凉水浇上心头。
我发觉自己的心态不太对。
我又忘记自己是个大煞星这件事了。
倘若师妹沾了我的因果,出了事,没死,把这事怪到首座头上。
那可真是好大一口黑锅。
她,是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住了脚,看着她的背影。
她背着手,步伐轻快,闲庭信步般的。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我停下了,她转过身来。
我迟疑着开口:“你知道泰星君给我批的命吗?”
“不知道啊,他还给你批过命?”她向着我走了几步,“他老人家几乎不算命的。”
“怎么说?”她挑起眉问我。
“我是天煞孤星,会累及亲朋。”我垂着眼,没去看她,“我师尊因为要收我做徒弟,七年前被雷劈死了。”
“……我不该同你牵扯过多的。”我这么说。
她没说话,又走进了些。
视野中一只手划过,一股力道从脖颈后压下来。
她勾着我的脖子,使我低下头来,而后使用了头锤。
她重重地磕在我的脑门上,直撞得我头昏眼花,一被松开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站立着,俯视着我,大声道:“哪有你这样的啊!你是我师兄!”
“你门都没入就要先断交?!”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愤懑。
“你已经是我师尊的弟子,你就是我的师兄了!哪有什么命数,我不信命!”
她说她不信命。她怎么能不信命呢?
我像是个被先生严厉责骂的学生,嗫嚅着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们就这样静静对峙了一会儿。
她伸手拉了我起来,治疗的绿光一闪而过,额头上的疼痛感消失了。
“师尊收你做弟子,不是让你这样的。”她语气缓和了些。
她又对我笑:“就算你真的会连累我,我也不怕啊,我可是晋阳君门下!”
她满目骄矜,无畏无惧。
我看着她突然就想,若不算年纪,她确实是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
可是,我这么想的同时,就看见蓝紫色的天雷将要降落在我身前。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道天雷,一边想将她拉进怀里。
可我发现我其实是把她推开了。
天雷落在我身上。
至此,时隔七年,我终于开始想,我走出那道门,而师尊遭天雷时,室内是一副怎样的情境。
师尊他,死前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