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第一次拜师那日,师尊问我为何要修道。
我小心地瞥了眼他虽然慈眉善目却表情凝重的脸,答道:“破碎虚空,长生不老,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满室寂静。
不知为何他将手边的茶盏重重地砸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炸响,茶水流了满地,我微微挪动脚步避开水渍,然后抬头看见师尊阴沉的一张老脸。
他咆哮道:“滚出去!”
然后,我就没有师尊了。
我走出那扇木门,身后突兀地降下一道雷霆,他老人家被天雷劈死了。
师叔对我的去留感到十分头疼,让我暂且随晋阳君修炼。
我这倒也不算拜在晋阳君门下,实则只是在他山脚下混口饭吃,硬要扯什么关系,勉强能叫他一句师祖。
晋阳君那样的大人物,又怎么关注的到我的死活呢。
平淡度日的我其实猜到自己活不长,毕竟是泰星君批的命,说我是个大煞星。
天道憎恶我的紧,跟我扯上关系绝不算好事。
啊,虽然这样,但是师尊他被雷劈死着实过于离谱。他甚至连灰都没留下。
我不好私自给他立碑,就自己雕了个小像。
我不知门内有没有入土为安的说法,只是自己找时间做了些黄纸,每日烧十张,也算进课业里。
烧了这些纸,想来师尊他在地府,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会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地步吧。
算我对他尽孝了。
门内的人看我,多数都别扭得很,讲事实,我被师尊带大到这个岁数,却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实属不孝,但是我偏偏年年如一日地烧纸,又像是个孝顺样子。
可是再一重反转,我师尊死了,我一滴泪没流,整日过得也十分舒坦,实属不孝。
对此,有泰星君的解释。他形容我是个石头,不通人情。
也就是我不通人情,不然不知要给身边人招多少祸事。
师尊被劈,归根究底是,他和我牵扯太深。
一时之间众人避我如瘟疫。
此后我差不多就是个孤家寡人。
嗯,也不用加什么差不多。
左右我是块石头,和他们那些正经人算不得同一物种。
我在等自己被赶出宗门的一天。
我在等自己流落街头的一天。
我在等自己死亡的一天。
我怎么能不死呢?
我便是不幸因人祸死了,也只道一句世事难料,若是天灾则更好。
洪灾,地裂,疾疫,饥荒,能杀死人的东西我都见过了,我都离谱地活下来了。
大抵正如泰星君所言,天道要留着我的命不知道做什么用。
有什么用呢?
我蹲在后山的槐树下烧纸。
我给自己雕的木头小人叩头,向它说起我的修炼情况。
与糟糕的人际关系相比,我的修炼可谓是另一个极端。
师叔代我那没命的师尊传了我心法要诀,不多时我就入境了,我这么独身修了几年,大大小小渡过不少劫,渡劫时也没什么异象。
偶尔甚至我一觉醒来,才惊觉自己突破了。
我对自己这情况着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下师叔。
他万分惊骇地发现,我是个普世意义上的修炼天才。
我天生该走这一道。
而且不知怎么的,我修的居然是他妈的无情道。
他问我什么时候修的无情道。
我只能反问他我怎么知道。毕竟我手里的修炼秘籍只有一本基础心决。我甚至保留着肉体凡胎时每天吃饭睡觉的习惯。
他大惊失色,扯着我的衣领就要带我去找晋阳君。
晋阳君修的道特殊,是难得的不怕因果的人,所以我才挂在他名下。
但是,我觉得没必要。
我抓着师叔的手求他冷静点。
“别去。”我尽量诚恳地说。
“我怕您在路上遭雷劈。”
他沉默了。
其实他已经尽可能不沾上我的因果,可是他还是一直看着我。
他和师尊情同手足,对我就像是照看真正的侄子。
我一时找不出奇怪的点,只是默默地随他安排了自己的去处。
没有人敢与我建立联系,只有他说,有事就找他。
所以我才来找他。但是我突然就意识到,我找他是会害他的。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这样的警觉?
我回答自己:因为我对此事的认知,就仿佛是人走在路上,根本不会思考自己会不会踩死蚂蚁。
这种荒谬的傲慢是从何而来啊。
师叔颓丧地拍了下我的肩,力道稍大。
我站着没动,也不知自己面上是何表情,只是看到师叔骤然红了眼眶。
他最后还是让我顺其自然地修炼下去了。
顺其自然。我琢磨了一下这个词,不得其味。
我每次全心修炼,都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催促,这也算顺其自然吗?
好吧,我就这样照常生活着。
一直到晋阳君来寻我。
大概师叔他不知怎么还是找了晋阳君。
我暂时没有听说何人死了要办丧事,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
我第一次见晋阳君时,正在后山烧纸。
他突兀地出现在我身后,是个穿白衣的年轻人模样。
那时我还在想什么陌生人也摸到这后山来了。左右不碍事就行。
他倒确实什么都没打扰,硬是看着我烧完十张纸。
我本准备直接收拾东西就回自己屋子,这陌生人却突然叫我名字:“周拾界。”
我就抬起头看他。说实话我不认识他。
毕竟我只是个挂名的人物,没有亲眼见过晋阳君。
如果是泰星君,我倒是能认出来。毕竟他为我批命这件事,至今想起来仍旧新鲜。
我不说话,只看他有什么事。
他突兀地走近我些许,直把距离压缩到两步,似是探查到了什么,他神色温和地问我:“你可愿入我门下?”
我震慑于这陌生人如此胆大,后退一步,摇着头拒绝他:“我只拜过一个师尊,现在年年给他烧纸。”
“您要收我做徒弟,不合适。”
他便笑了。笑起来温温和和的,像水。
我那时还想这怕是哪里来的闭关多年,不知我身份的长老,看中我的天赋要收我当弟子。
但我这可是要命的天赋,要的还是别人的命。
我若同意了,难免有谋财害命之嫌疑。
“你如今已经算是我门下,我的意思是收你为亲传弟子。”他看着我说。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可能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另一位师尊,晋阳君。
他说要收我为徒,那这事情八成是已经过了首座的眼,定死了。
我只得在心里骂他。
他怎么能收我做正经徒弟?
这事就这么定了。
反正我送走这位大神就去找了师叔。
师叔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很完整。
我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就直接走了,不理会他叫我留步的喊声。
多说多错。
总之,事到如今,现在,我正站在主峰的大殿之内,殿内一应长老俱全,首座歪歪斜斜地坐在他位置上,阴阳怪气地质疑我怎么还不给晋阳君敬茶。
妈的,我还不是怕一敬茶,你们就突然被什么祸事一锅端了吗?
到时候修真界的第一要闻恐怕就是《震惊,第一宗门竟一夕覆灭!》。
这里的人来得未免太齐。
晋阳君宽容地看着我,不动声色地等着。
我苦着脸向他敬茶,叫他:“晋阳君请用。”
他没接。
首座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你该叫他师尊。”
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只在看着晋阳君时满眼不快。
向来听说首座与晋阳君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现在看来确实有几分可信。
我倒是没心情去揣度他们的花边消息,心里苦的很。
啊这,我到底是敬,还是不敬呢。
座位上首座表情阴沉地看着我,因为我长时间的不动作,整个厅内的气氛都凝重起来。晋阳君嘛,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子,看不出生没生气。
“......师尊请用茶。”
我还是屈服了。
晋阳君便应声,接了我的茶盏。
他饮下茶水的同时,我眼皮狂跳,听到头顶一声炸响。
灰尘扑簌簌下落。也就是在场的人都是大能,不然全得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至少我是灰头土脸的那个人。
我抹了把脸上的灰,抬头向上看去。
清晰可见的一块巨石砸破了房顶,被横梁顶住了。
......还好,问题不大。
至于这巨石怎么突破了防护大阵,甚至落进了首座的大殿,差一点砸断了那据说是首座威逼利诱搞来的神木做的梁,我一概不知。
好歹在场无一人受伤,真是可喜可贺,若不是时机和场地不合适,我真可以好好地吹拉弹唱一番。我确实是有学这些个杂事的。
首座似是招了招手,殿内重新恢复成干净整洁的样子,只是房顶上的大洞还是十分显眼,那巨石被缩成石块大小,到了他手上。
他就着从洞中泻下的天光把玩了一会儿那小石子,笑道:“这天道对你可算客气,送了块陨铁给你造法器呢。”
我呆滞了一下,看着没有其他人应声才肯定他确实在和我说话。
不是,首座您何出此言啊?
晋阳君笑了一声,竟是赞同了一句。
好吧,虽然这天降陨石明晃晃的是天道的警告,但是他们这些天塌下来也可以顶着的高个子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所谓。
于是我的视线转向首座手上的小石子,满以为他会给我。
然后他和善地冲我一笑,将那石子抛给了......晋阳君。
他一边笑着对晋阳君说:“你手下大弟子善炼器,就交给他处理吧。”
好嘛,虽然听上去像是我的东西,但是实际上却要先在三个外人手里过一遍。
“您说的好啊。”我面无表情地鼓起掌来。
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负面的意思。但是首座还是把我赶了出去。
大概也不算赶,其他长老都陆陆续续地出了门,没和我多说话,乘着自己的仙舟走了。
大殿里现在只剩首座和晋阳君在。
一个清尘决自门内穿出落在我身上,荡涤了弟子服上的尘埃。
我听到首座满是嫌弃的话音:“他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我这不是没机会学吗。
除了有修为在身,我跟个凡人也没多少区别。
他故意让我听到的。
好了,这下大家都知道首座看我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