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与字之间带着明显的停顿,就如同之前听到的那样,像是耳朵被戴上了一个无形的耳机,又或者有什么东西贴着大脑,捏着人的神经,一字一顿开口。
是系统刚刚发布任务的那段时间。
程茗则用余光看向自己的身后,刚才的声音比起轮椅车轮转动的声音,倒是更像圆形物体,人头.......或是什么别的东西,落在地上。
但他什么也没看见,甚至没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一阵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程茗则吸了一口冷气,再扭过头的时候,连唐悦凯都不见了。
“…还有人吗?”程茗则开口缓慢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阵突兀响起的脚步声。
程茗则动了动自己的眼睛,一会儿转向身后,一会儿转向面前。
最后他伸手捏了捏衣角上的两张贴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衣角上贴着的哭脸变成了一张笑脸。脚步声的目的地,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一个方向。这条路上所有的房门无一例外都紧锁着,还多此一举挂上了一圈锁链,似乎昭示着已经不对外开放了。
而最终跟着脚步,程茗则在最后一扇门处停了下来。
[穿刺科]。
为什么会有两个穿刺科?
程茗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响动。
手指向上,向下来回动了动。一瞬间像无法控制一般,程茗则做出了一个与理智相违背的举动。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一边用手轻扣门板,一边将房门推开。
然而在推开门的瞬间,堆叠在一起的照片就从天花板上纷纷落了下来。鞋子踩在照片上,房间的地板上也堆叠着一叠又一叠的照片,上面拍摄的内容不径相同。
黑色的水,扩散的波纹,被放大的血管,犬类的牙齿,粗糙的发质,肿胀的小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水泡,消失在水杯中的血液,从人口腔中非自然脱落还连着血的牙齿……
程茗则向下看去,落在自己鞋子踩着的一张照片上——被缝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大脑皮层,安静地贴在无色底片上。
突然,好像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人捏了捏他的耳垂,又捏了捏他的脊椎。
最后将指尖抵在发缝上。
“你……找……弗洛莱……”
“弗,洛,莱。”
男人说话的腔调更像指甲抓挠在玻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嘶吼。先前的动作与其说是触碰,更像是找准下手的位置。
他的手插在程茗则的发缝当中,然后直接用自己的指甲穿过对方的头皮,徒手将那一块撕了下来。
属于成年男性的身体在男人的手中,就像是纸巾一般,被撕下红色的长条。
“…不,是…”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程茗则身体中的肉,脏器都挖出来,仿佛在自己杂乱的家中寻找什么小型物件一般,直至全部掏空,才收回手。
“…不,在…”
程茗则睁大了眼睛,看向面前堆积成山的照片,却看不到这个将他残忍杀害的,男人的脸孔。
弗洛莱是谁?
为什么他要在他的身体里找这个叫弗洛莱的男人?
除了我,这具身体里还住着谁?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被一片黑色的剧痛所占据。
“哦,所以你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又算什么呢?”
程茗则猛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向莫如有些冷淡的面庞,依旧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我也不知道。或许在被杀死了一次以后,另一个我,代替我行走在陆地上。”
他说着含糊其辞的话,看到莫如撕下来一张字条,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放在他制服胸前的口袋里。
【解离性人格障碍】
“......莫如,你知道弗洛莱是谁吗?”
程茗则垂下眼睛,问道。
“这个问题,我想你就要问阮稚江了,或者,问系统也是一样的。”莫如的手强硬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也垂着眼睛,笑着看向程茗则。
“即便你已经死过一次,但既然你还在系统的档案内,就说明你还是玩家。恭喜你,程茗则,你解锁了属于你自己的能力,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在你复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如在背后悄悄捏着手里的黄绿色大榴莲捏捏,一看就是时伶的手笔。
而且是出于一定程度的恶搞意味。
他借助时伶送给他的道具看到了一些程茗则的记忆碎片。
果然,身患解离性人格障碍的程茗则,既是医生,也是病人。
而且他似乎对自己的人格没什么控制力,甚至人格看起来都并不完善。
所以程茗则在刚开始苏醒的时候,身上没有穿上医生制服,只是盖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病人。
至于他为什么是作为食材被送入负一层的冷库里,目前答案在莫如心里还不算特别明晰。
也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程茗则,显然被当成一盘菜了。
说实话,应对精神病人和人套话什么的并不算莫如的特长,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时伶去干才对。
反正那个男人圣母心大爆发起来,就跟中央空调一样。
莫如像是为了报复大榴莲一般狠狠地捏了一下捏捏。
一具被掏空的皮肉安静地躺在地板上。身下是堆叠在一起的照片,那张大脑皮层被缝在一起的照片,贴着程茗则干瘪的身躯。
然后,红色的泡沫一点一点长在了程茗则的身体中。像是另外一个人重新挤进了他的身体里,用自己尚且饱满的部分,填充了余下所有的残缺。一个一个泡泡鼓起,最终向这个房间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人形。
程茗则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擦去脸上的冷汗。他伸手在自己的口袋中,摸到了一张被折叠好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哭笑脸,用了红色和蓝色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红色画着哭脸,蓝色画着笑脸,两张脸交叠在了一起。
程茗则微微有些不适地蹙起了眉毛,最后叹了口气,将照片从身上摘下来,却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起身快步离开这个房间,就宛如在逃避什么一般。首先看到的是在走廊上被翻倒的支架,在灯光下折射着某种刺眼的光。支架少了一只腿,孤零零翻倒在走廊地板上。一只属于人的胳膊被撕裂着,同样被随意地丢在地板上,突兀的像是某种沾着血浆的鬼屋模型。
程茗则犹豫了片刻。他不是很想过去,可是记忆中原本的穿刺科就在那个方向。
最终,他不得不抬腿靠近那条断臂。一块表盘有些破损的女款手表躺在那只断手附近,链子也被扯断,松松垮垮散落至各处。而越往前走,越是看见了更多属于个人身体的残片。被扯下来带着头皮的一大把头发,被硬生生掰下来人类的断指——最终程茗则终于看到,虚掩着的穿刺科大门。
程茗则的脸色突然微微有些变了。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胃部翻滚着捂住自己的嘴,猛地扭过头去呼吸,控制不住颤抖着,避开这些残片推开穿刺科的大门。
他隐约记得,胡惠丽手上戴着一块女士手表。
更加浓重的血腥气顺着房门飘了出来。近处的地板干净,而更远一些的地板……红色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也同样染脏了一面墙壁。
唐悦凯被悬挂在墙上,四肢被硬生生拔了下来。骨头与骨头之间的连接断裂,肌肉被撕裂,一具完整的身体被硬生生拆分成了六个单独的部分。
身体被钢针钉在墙上,就像是痛苦地躺在床上一般。他依然还活着,还保留着某种意识。
程茗则看见他的眼睛涩疼地转动了两下,无意识张开嘴。
他还活着,和你一样,依然是活着的人。
程茗则眼角抽搐着,直接俯下身来干呕了几声。他扶着门框,几乎说不出来话,最后从嘴里挤出几个干瘪的音。
“我……你,你,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他觉得唐悦凯已经没救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吧。
所谓的帮助,也就只是解脱而已。
是那头杀了他的野兽做的吗,野兽找到弗洛莱了吗?
很显然,唐悦凯也不能回答他了。
于是,程茗则自顾自地,斜着视线走了过去。
他结束了唐悦凯仅剩的生命。
程茗则努力平复着自己杂乱的大脑,下意识在房间里翻了起来。无论如何,如果想从这个医院里离开,任务还是要完成的。
他的视线落在床下,注意到在床板下方被扎着一个等身人偶。人偶的四肢和关节都被钢针固定在床板上,只能保持着一个背部贴着床板,而没有被完全固定住的地方,自然下垂的一个姿势。
程茗则折下自己的身体,将腰部向后弯曲,让剩下的身体部分贴在地板上,扭过头去看木板上的人偶。
钉在床板下的人形有一双被刻意画过的,粗重的黑色眼睛。没有画出眼瞳,只是画出了单一的轮廓,然后全部涂黑。
仿真的人形上的皮囊上参差不齐,鼓鼓胀胀。好像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程茗则的脸颊上——潮湿的红色液体,又一次落在脸颊上,从人形破损的下颚线中,那是真正的人体轮廓,被砸碎的下颚。
仿真皮似乎连着真正的皮,两者毫无缝隙地被粘贴在一起。程茗则面无表情地尝试将其分离,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呲啦”“呲啦”的声音,就像撕下一块真正的皮一样——他看到了裸露在外的鲜红色的牙龈。
被一层层揭下的肉,白色中带着些许黄色的皮层。所有颜色都混杂着展现在程茗则的眼前,比起人,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团被废弃已久的肉脂。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增大,向外打开的缺口也随之增大。
“啪嗒”
一只柔软的,仅剩下厚厚的肉,没有骨头,松松垮垮下垂的手搭在了程茗则的肩膀上。
程茗则摒住了呼吸。
那只手还保持着一个握成拳的姿势,掌心中似乎还有什么,从被拉开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程茗则掰开那只手的手指,一节专门被截下来的头发静静躺在那人的手中。手指上的指纹已经被完全磨平,看不出任何个人痕迹。但是那一截潮湿的,干枯的头发却依然躺在那只手中。
他想起了之前坐在轮椅上的女病人说得话,想要交给他的任务——但是他想不到那个女病人和这个真人人偶有什么联系。
程茗则握着头发站起身匆匆打算出门。才刚一打开门,门板好像就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哐当一声。紧接着是车轮向后倒退的声音,一只没有主人的轮椅停在房门前面,与房门只拉开了几步距离。
难道那个轮椅上的女病人......她的尸体就藏在刚刚所看到的人偶里?
程茗则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加快了速度,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两三步,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推着轮椅走到原先的窗户面前。
为了努力活下去,保存这第二次复苏的生命,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程茗则捡回掉在胡慧丽断肢旁边的支架,努力尝试着将头发挂在了树上。
黑色干枯的头发在树的枝头轻轻晃动着。这里本没有一棵可以让他挂上头发的树,但在此刻,却展现在了眼前。墙壁上没有树的影子,但那棵树依然在太阳下真实的存在着。
随后,他举起轮椅,卡上窗台。
静静地把轮椅从楼上推了下去。
而轮椅只是落在地上,瞬间被摔成一摊已经无法再使用的破烂。但它此刻仍有呼吸的权利,仍有沐浴在阳光下的权利。
程茗则的耳旁传来了机械的人声。
[见花得花,见叶得叶。]
[恭喜玩家“程茗则”已完成支线任务?]
[已完成支线任务。]
程茗则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疼,耳朵也有些发酸。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皮肤向上攀,将身体撑成一个巨大的圆。他下意识伸手抚摸过去,耳朵依然是耳朵,鼻子依然是鼻子。喉咙向外鼓张,像是比原先更肥大了一圈。但在摸过去的时候,依然能摸到清晰的骨骼轮廓。
程茗则在自己的耳朵中,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