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席宸来说，最好的策略是待外围叛军持续在破阵上消耗魔力，等对方筋疲力尽，或者防护结界终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再破开阵法，可以率先清剿一批对方的前阵。
贝尔福德·伯顿倚仗的无非是那批机械魔法武器，手下的魔法师队伍不会有如王室亲卫般娴熟的作战经验，很难在被路德皇帝的阵法冲击后迅速回过神来。
可席宸选择主动将结界撤掉。
“最差也无外乎我打不过他们，重新再缩回克拉卡帕宫……”席宸语气略带些调侃，想要让柏放心下来，“克拉卡帕宫的防护结界跟一般结界不同，只容塔利亚后裔自由出入，结界撤除和重启的时间有十分钟，所以你最好在十分钟内拿到控制器，并在阵法再次启用前，迅速转移至宫墙内，否则会被挡在外面。”
话这么说，可柏直觉席宸既然撤了结界，便不会再撤回来。
他要跟外面的叛军决一死战。
柏握着隐秘之匙，站在高塔处看向已经在城墙内布好队形、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出去与敌方交战的队伍，慢慢沉了口气，心想，那就战吧。
他听到前方队伍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冲锋哨，城楼下响起冲杀声时，低念咒语，催动了手中的隐秘之匙。
……
周围一片寂静。
柏以为自己会落入那片冲杀声中，他本已做好了准备，在落地的一瞬间开启隐身术，准备趁乱夺取不知握在谁手中的控制器……
可此刻他愕然发现自己在一间幽静的房间里。
什么情况？
贝尔福德·伯顿难道没有把控制器带在身……柏还没来得及想完，一抬头，看到了前方伊尔的背影。
隐身术能令他在混乱的战局中潜伏，可这间房间静谧地如同一片湖泊，召唤隐身术反而令魔法波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伊尔察觉到身后不寻常的气息，转头看向柏的方向。
柏一眼看到了伊尔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宛如装饰品的黑色控制器。
控制器的样式并不好看，与伊尔一身高贵典雅的装扮也并不相衬，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一串珍珠链子把这东西穿起来，放在如此显眼如同炫耀的位置……总之柏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一把伸向伊尔的脖子。
伊尔察觉到异常，下意识后退，同时召唤魔法，遍生荆棘的藤蔓自他掌心生出，一瞬间缠上柏的腰腹。
柏顾不得疼痛，一把将那枚用珍珠绳链串着的控制器从伊尔脖子上扯下来，奢华莹润的珍珠噼里啪啦洒了一地，隐身术也在遭到对方攻击的一瞬间被动破除。
他与伊尔近在咫尺地对视一眼，立刻召唤空间转移与对方拉开距离，但伊尔用结界拦住了他，柏被迫落在十几步开外，看了对方一眼，低头找到控制器上的解除按钮，“咔哒”一声，卸掉了自己手腕上要命的手环。
伊尔满目愕然地望着他：“你……”
怎么会在这里！？
柏看了眼周边的结界——他并不想跟伊尔打，这里明显是首相府邸，外围多半有家仆和侍卫，被缠上要浪费很多时间。
而伊尔看了散落一地的珍珠一眼，又抬头望向柏，刹那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眉目一瞬间暗下来，不管不顾地再次向柏发动进攻。
柏正在用魔法破除结界，见状立刻撑开护盾，他本料定对方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伊尔的荆棘刺藤却一下子击穿了他的防护。
柏迅速闪避，堪堪躲过攻击，皱着眉看了伊尔一眼，注意到对方式样精致的刺绣蕾丝衬衫下面，隐约露出贴身的穿戴式机械魔法武装。
怎么……一直都没有脱下来过吗？
这种武装箍在身上并不好受，还需要配合服用魔药，才能让魔法血脉顶住其远远超出的魔力，可伊尔此刻并未服用魔药，一击之后整个人立刻不堪重负，摇摇欲坠地仿佛要倒下来。
柏神色有些复杂，收了指尖准备召唤的神降，对伊尔道：“放弃吧，你这样会死的。”
死？
伊尔忽然笑出来，心想，你以为我没有死过吗？
早在他被迫嫁给约书亚，因拒绝这门婚事被父亲和哥哥们轮番用威慑凌辱、又在新婚之夜大着肚子被对方按在□□无可反抗时，就已经死去了。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又亲手挖掉自己的腺体，本以为会获得一次新生，可到头来……怎么柏还是这样高高在上地望着他！
明明局势已经逆转，明明塔利亚和安路易斯家族都已经要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伊尔不信邪，激发自己全身的魔法血脉——穿戴式机械魔法武装会在一瞬间成倍放大他的魔力，就算他不是柏的对手，也能拉着对方一块死在这儿。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柏在看到他动作的一瞬间，忽然再次启用空间转移魔法，迅速闪现在了他跟前，魔杖在他手腕处轻轻一挑，只用了一道轻若无感的魔力，就精准刺破了他身上那套穿戴式机械魔法武装的最核心部位：形纹阵眼。
穿戴式机械魔法武装的原理无外乎利用可以承载魔力的材质，制作出一套勾勒着魔法形纹的服饰，形纹会组成一套特殊的阵法，贴合魔法师的魔法血脉。
世间阵法皆有阵眼，破掉阵眼，阵法便全然失去了作用。
伊尔抬起头，难以反应、几乎有些呆滞地望住柏。
他实战经验稀缺，并不明白这类武器的作战关窍是绝不可被人近身，而柏偏偏是从无数场训练里稳扎稳打磨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战斗系魔法师。
柏用魔杖杖端抵着他，微蹙着眉，有些不解地说：“我跟你实在没什么深仇大恨，你一个深宅Omega，即便参与叛乱，王室未必会判你死，现在投诚都还来得及，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伊尔张了张口，后知后觉意识到柏居然对这类武器了如指掌，同时，由于柏近身的缘故，他闻到了柏身上那股突兀的、带着些许旖旎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味道。
席宸。
席宸……还活着？
伊尔怔愣了片刻，线索一片一片、清晰明了地在他心里穿出可笑的真相，他有些茫然地想，柏居然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们。
和当初在学校一样，柏作饵将他引入圈套，席宸居高临下地兜头往他脸上浇一盆冷水，然后告诉他，他不配。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将对方踩在脚下的机会，他将那枚可以掌控对方性命的控制器打造成一件精美的装饰品，像去装扮自己缺憾的人生，心心念念想从受尽隐辱的过往中找回一丝平衡……
可怎么从头到尾都是在对方的算盘里打转？
伊尔难以接受，嘴角却不自觉咧开，无法遏制地笑出来，他看着柏投过来时甚至有些怜悯的目光，心想，自己嫉妒疯了的这人，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当做过敌人。
柏眉头蹙紧地警惕望着他。
就在这时，或许是两人打斗的动静引来外面的家仆，敲门声忽然响起，有人急切问道：“夫人？夫人！发生了什么？您在里面吗？”
柏一惊，瞥了眼房门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捂伊尔的嘴，对方已经猝不及防地冲门外吼了一声：“滚！不要叫我夫人！”
柏：“……”
家仆在门外静了静，片刻后，自讨没趣地走开。
柏看向伊尔的表情又添了一丝困惑。
伊尔被柏的魔杖抵着喉咙，目光从对方微蹙的眉头看到他俯身下来的脖颈，瞥见他衣领下青紫一片的吻痕和牙印。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做个Omega对你来说很好吗？”
柏挑了下眉，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伊尔：“我这辈子都想摆脱Omega的身份，可你是个Alpha，怎么会想成为一个Omega？”
他第一次听到柏为联姻而经历过一次性转手术后，还曾惊愕地生起过一丝怜悯，心里又忍不住痛快，觉得这人原来也跟自己一样，表面光风霁月，可原来也是被人肆意揉搓的泥巴。
温斯公爵声名显赫又如何，还不是得为王权奉上自己心爱的外孙。
席宸表面回护，可原来也把柏当做一个牺牲品。
这些人果然都跟他父亲没什么两样。
这是伊尔难得对柏展现出些许好态度的时候，他与柏刻意表现亲近，并非只是因为首相安排，他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心里舒坦——知道柏同样落不到好，他曾经遭遇的那些，便就不会显得那么凄惨。
他向柏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伤口，以致于从未怀疑过柏对王室的背叛只是一场演戏——柏怎么可能不痛恨自己成为了一个Omega？
可如今……
伊尔无法理解，便止不住讥讽地兀自猜测道：“你这辈子怕是连威慑都没尝过吧？”
否则他怎么会傻乎乎地还在为席宸做事？
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委身于一个Alpha？
他早晚会后悔！
而柏目光落到伊尔后颈处那个凹陷的、突兀的缺口，本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状况下跟对方聊这些，可他实在是有些无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过威慑？”
伊尔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愕。
柏：“你以为我选择席宸，是被对方哄劝、诱骗？是失了智？被王室的权威和Alpha的花言巧语唬得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利益？”
柏：“不是这样的，伊尔。”
柏：“我只是选一个对自己更好的未来。”
伊尔：“更好的未来？哈……”
柏：“不然呢？我不维护王室，难道要看着席宸让渡军权，把王室权柄交到养出了一个浪荡儿子、和对自己亲生Omega释放威慑的畜生们手中吗？”
伊尔一下子愣住。
柏：“你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你也知道你该恨的人绝不是我，可你依旧选择跟他们站在一边，你宁愿挖掉腺体，宁愿千辛万苦地摆脱Omega的身份，可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错的并不是你，也不是Omega这个身份吗？”
伊尔呼吸起伏，似乎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柏收了手中的魔杖：“我不会杀你，你的罪行自有王室审判。你可以继续恨我，若这恨意能让你觉得痛快一些，那就继续饮鸩止渴下去吧。”
说罢，柏不再多谈，勾勒了一个阵法，将对方困在其中，转身就要走。
伊尔望着他的背影，指尖微微发抖，忽然声嘶力竭怒道：“你懂什么！？你凭什么敢对我这么说？你不过是仗着你的家世、身份……你身边一群不用讨好就对你掏心掏肺的人！你不过是比我幸运！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对我进行说教！？”
柏微微偏头看他，思索了半晌，问：“是么？”
如果从Alpha被迫成为Omega对他来说也算是幸运的话……
柏摇摇头，又想，或许是吧。
至少他幸运地遇上了席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