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努力回忆了一下,解释道:
“我那份资料最后的签名,字体有一点像那种十八世纪铜版印刷体的手写变种,字母的转角和笔画粗细变化有着鲜明的特征,虽然签名的人明显违背了铜版印刷体原本严格整齐的规范,但特征还是能看出来。”
“也就是说,虽然是同样的缩写字母,也可能不是一个人。”玛格丽特端详着文件上那个签名,“那么,这两个签名分别代表谁呢?”
“这就不好说了,如果只是姓名缩写,S和H打头的名字和姓氏很多。而且,H……”白兰地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之前在日本听说过的那个名字,“我原本以为,我的那份资料上的签名可能是‘霍普金斯博士’的签名,现在又出现一个吗?”
H打头的姓氏,很容易联想到Hopkins——“霍普金斯博士”这个称谓,并不是从爱尔兰威士忌口中才第一次听说。在组织的研究人员从他们身上榨干了价值将他们扔到一旁之前,不论是琴酒还是威士忌,就在研究人员做实验时偶尔闲聊的只言片语里,都曾有所耳闻。
他们那时并不知道这位霍普金斯博士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他是“提坦之血”项目组的重要成员,使用在他们身上的测试药物,很多来源于他的研究成果。只是他很神秘,又或者他们当时作为任人宰割的羔羊,没资格得到他亲自过问的机会。
毕竟在庞大的地下研究基地里,最不缺的就是纯属消耗品的实验体——这世上多的是无父无母,死了也无人过问的孤儿和流浪者。
而爱尔兰提供的情报,倒是让他们确认了霍普金斯博士的重要身份:一位常驻英国的科学家,大概率有英国国籍,十一年前死亡。既然他和额尔金伯爵同样有“七鸦”身份,那就能解释他的神秘和在实验室中的超然地位。
更重要的是,以额尔金伯爵为参照,“七鸦”既然平时很少干涉组织,但同时拥有极高的权限来看,这些隐藏的组织合伙人,社会面上想必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是不一般的身份。那么直接参与了“提坦之血”项目的霍普金斯博士,生前在他的专业领域一定不会是不知名的人物。
这是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也许按照同样的思路,通过调查霍普金斯博士,还能找到另一位同样身为科学家最后死在日本的“七鸦”的线索。
白兰地想到的,一直保持信息共享在场诸人亦想得到。
“这两个签名中可能有一个是‘霍普金斯博士’,但也可能都不是。”比特酒说,不知又想到什么,接着问:“这份文件是什么时候的?”
“大约二十年前,”玛格丽特看了一眼文件里的末页,更正道:“确切时间是二十一年前。”
比特酒点点头,道:“有了时间、常居的区域以及特定专业领域,再假设S·H就是霍普金斯的姓名缩写,可以进一步缩小调查范围。”
科学家的调查难度在于,他们之中一些地位重要的人员,有着各种各样的涉密身份,不是公开资料能找到的。
“接下来是分工。”白兰地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这个计划主要由我主导,各位负责配合我,而Bitters保证通信安全和情报流通。有问题吗?”
威士忌和琴酒没做声。
入江正一却说:“没有问题,但我会根据得到的情报,随时对计划做出调整。”
白兰地无可不无可地点点头。“这样我们达成了一致。接下来,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开头,这有违BOSS定下的行事原则。”
入江正一赞同道:“确实。我们得考虑到超出预期的那部分风险,届时总得有人承担预期外的后果。”
翻译过来就是,得有个背锅的。
琴酒眉头一跳,咧嘴溢出一个充满杀气的笑:“除了Rum,还有谁更合适?”
“那么,如何让Rum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入江正一问。
“我试试。”白兰地道,语气更像“我可以”,“我坐的车遭到了袭击,这种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作为总部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他得有点表示不是吗?”
先前他可以装作不知道拉姆斯潜入英国找额尔金伯爵,那现在他当然可以“知道”了,不然不就让朗姆小瞧了吗?
“最后……Margarita。”白兰地转向旁边的玛格丽特,轻声说:“我不在的时候,BOSS就拜托你了。”
玛格丽特冷淡地起身,“不需要你拜托。”
她合上文件,转身向外走去。
背后,传来了白兰地的声音:
“各位,这次的行动不妨叫做——‘新年礼物’。”
*
日本东京都,米花。
新年的假期还没结束,米花的组织基地内已经能看到若干人影。不过组织内网上这几天也没什么新任务,现在来基地晃悠的,除了使用基地的专业设施进行训练以维持手感,就是使用基地的娱乐设备来享受的,比如影音厅、游戏房、卡拉OK厅等等,个个都是顶级配置,深受那些不愿出门人挤人的成员们欢迎。
据说组织在米花建设的大型基地就两个,其中一个后来归属朗姆的情报部门,那么另一个则成了行动部门的专属。不过东京都地区范围内的大型基地还有两个,其中包括了后勤部门的大本营,但安室透一直没机会接触。
单单从朗姆的B47基地规模和设备来看,安室透就不免暗暗吃惊。在他转到朗姆手下办事之前,他一直以为B54基地就是组织在东京都地区的中枢。没想到这种规格的地方不止一个,组织的财力可见一斑。
但无论哪个基地,知道存在不代表知道地点,更不代表就能进去。哪怕他已经是代号成员,是别人眼中朗姆手下的红人,在B47基地能去的楼层和房间依然有严格的规定。
安室透刷开他能进入的地下一层的通道门,顶着波本式微笑走了进去,一路友善地同路过的成员招呼——尽管很多人的反应看起来并不因为他的亲切礼貌而感到多少高兴。
今天B47基地的人员也不比往日少多少,毕竟作为情报人员,定时交流情报这种习惯不会因为过个新年就消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基地里的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微妙,完全没有基地外大街小巷那种节日未过的松弛。
安室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耳朵捕捉着飘过的只言片语,试图能从中提取到某些关键词。
“……差点打起来……”
“你说他还会来吗?”
“千万别!那次吓死我了……”
“……Rum大人发了很大的脾气……”
安室透听得皱眉,似乎基地里发生过什么冲突?他正想抓个路过的问两句,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不能说熟悉,但也不能算陌生的人影。
这是个中等个头,留着刺猬头的男人,不过因为天冷的缘故,头上套了顶针织帽,从帽子边沿露出的炸毛似的头发,让他看起来颇为喜感。
“Mount?好久不见,你这是度假回来了?”安室透率先招呼道。
Mount自然也是酒名代号,是Mount Gay凯珊酒的简称。他原本是组织在九州的情报人员,据说计算机技术也不赖。同安室透一样,他是在情报部门重建后成为朗姆的手下,并且被调到了东京都地区。
不过刚成为代号成员那会儿,安室透尚未有机会接触更多情报组的人,到了朗姆手下才认识他。但这种认识不过是点头之交,以及一次因为任务合并的临时合作后,进阶到能互相交换社交辞令和一点不算重要的情报的情面。
但在组织,在人均疑心病的情报部门中,这种人际关系才是常态。
“呃,Bourbon?啊,是的……”双手插兜、目光没什么聚焦的凯珊酒像是走神了,反应慢半拍似地回答。
“去哪儿玩了?你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是在倒时差吗?”安室透仿佛不经意地问。
“是……”凯珊酒打了激灵,一副差点咬到舌头的样子,“是去了长野的滑雪场,玩得太累了。”他伸出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仿佛在掩饰方才瞬间的不自然。
“我请你喝杯咖啡吧?这个样子要是给Rum大人看见,不小心可是要挨训的。”安室透开玩笑半提醒地道。
“谢谢,不用了。”凯珊酒连忙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你呢?新年去哪儿了?好像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是接了很多任务吗?被Rum老大看重的人到底不一样……”
安室透没有穷追猛打,见好就收地顺势聊了几句,滴水不漏地将凯珊酒反应过来的试探应付了过去。
看来凯珊酒并不见得是去度假了,安室透心想。“倒时差”不过是他随口提的,据他所知组织内不少成员趁着没任务的空档跑去国外跨年。所以凯珊酒何必扯谎呢?
结束互相扯皮,看着凯珊酒快步离去的背影,安室透等到他脱离了视线范围,才若无其事地迈开腿。走了两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往前,脑子却记住了那东西的样子。
一张小纸片,像是某种包装纸,又像是夹在商品中的广告纸片,似乎是从凯珊酒的裤子口袋里掉出来的。上面的字母拼写是……Calisson?可利颂?
安室透一边神色如常地走向基地内专属他的房间,一边脑子在飞快思考。
拜曾经和蜜酒巽夜一做邻居的经历所赐,他对各国美食的认知有了一个量的飞跃。至少他知道可利颂是一种法式小甜品,由水果蜜饯和杏仁粉制成,最重要的是,它是一种传统的普罗旺斯特产。
所以,凯珊酒是去过法国了?
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组织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