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宛若被名为懊悔自责的天雷劈得化为灰烬,用一秒时间拼凑僵硬肢体,下一秒回神箭步冲向尹春华,厉声吩咐手下进屋拿人,再提起一颗心把她的手捧起来。手腕处有几道不规则血痕,血珠一点点往外渗,浅的只看见几滴红,较深点的画出道几厘米的朱砂墨,而痛觉是娓娓道来悲情歌,起初不以为然,现在冷静后叫她疼得发颤,骨节分明有力透着血管的手臂抖啊抖。
他没想过尹春华会让事情发展成这般模样,也许世间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女人天生千回百转地迂回,女人们都会温柔地处理这些无关紧要的骚扰,或一笑而过或渐渐淡忘,好似她们受到压迫和有色揶揄是常态,而她们又总能“坚强”地隐忍,将大事化小。
尹春华除却方才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仔细享受那支雪茄,他亦不敢说话,试探性抱她入怀,得到她首肯后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到专用楼梯回他的套间。
他将尹春华放在沙发上,尚未攒齐足够勇气与她对视,从茶几下拖出自己常备的医药箱,轻柔又虔诚地帮她涂抹碘伏和药膏,在伤处缠绕上特制的绷带纱布。
他反思,不知糟糕的是谁,应当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男人,大家都是糟糕的,自大的。他若全身心看住尹春华周围,又怎会让人将她绑走?要是那些男人不再团结地歧视女性,那还会有现今场合?千错万错绕回原点都要自责,他自责自以为是的自我,他以为尹春华会想到更加柔和的办法,以为尹春华不会触怒他人,便向她推荐一位朋友任她选择前路。
他明确知道尹春华坚硬锐利的反击不是错,她那隐秘的悲剧被揭开一角,凭什么要她迂回,要她选择忍耐,选择泯然一笑?
尹春华也有些心烦意乱,更多是心疼那花瓶,对她来说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哪怕方才经受的那些占据上风的击打,那都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只要她活着,那便要看住当下,让自己在当下活得利益最大化。燃尽的雪茄早被她扔进烟灰缸,她看李仕这大受打击的内疚模样,快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刚刚脱离险境的,他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罢了,让他自己内疚一会吧,她只想先洗个澡换件衣服后好好睡上一觉,此时也才凌晨四点多,她这四十八个小时里只睡了五小时,还是刚刚被迷晕的那一会加上工作间歇的休息时间得来的睡眠,其余时间都泡在工作上。
她在浴室里吹干头发,去卧室前看了一眼冰箱上多出的留言条,李仕字迹习惯拖出个长长的尾:我去办事,你早点睡。
天彻底明亮时是六点出头,尹春华睡得深沉,一场梦都没做,头脑里唯有黑压压的幕布,解放泛起血丝的眼白和沉重到稍稍一揉都觉得火辣的眼皮,昏沉里察觉被窝里多了一个人,她略微转醒,察觉李仕没像之前那样伸手揽住她,便睁开眼往身旁看。
李仕哭了。
她是先看见一点绰约的水光,那泪水被合拢的窗帘和关闭的灯掩盖住,看得并不真切,便得伸手触摸来核验真假,食指无名指指腹抹上去时才发现原来这蜿蜒的小河都落在枕头上了。李仕刻意隐藏那渐渐局促的呼吸,掌心贴上她手背,闷闷道:“对不起。”
“为什么?”
为什么道歉?是为没能保护好她,还是为了自身疏忽,还是为他的孟浪——归根结底,要是一开始他没有喜欢她,没有因为好奇去寻找尹春华,按部就班地独自将李耀的事情处理,默默地隐藏陌路人般的尹春华,那样会好一点吗?
会——吗?
李仕语塞。
“关兴震赵利德的人传话出了差错,他们以为我也是一丘之骆......所以把你绑来这里。”
尹春华睡得与被窝缱绻,少见未开口点评他们令人发笑举止,用大拇指指腹轻轻磨过李仕下唇:“你哭什么?”
“以后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我不会不让你做事,只是想保护好你。”李仕稍稍侧头,面颊在她掌心里往复。
“你哭什么?”
“我心疼啊,你不应该受苦。”
爱是一滴擦不完烧不干的眼泪,还没凝固已经成灰。
尹春华轻叹一口气,她的怀抱相比李仕那种可靠更多些包容,那种糅合母性与坚韧的热,是冒着气咕噜咕噜涌进杯盏里的茶,叫白玉一样的瓷杯发烫:“没什么可道歉的,也没什么好哭的,有些事就算避开,今后也会改头换面重来一场,不如早早面对解决。这些事情如何走,都是我的选择和结局,有你没你都不会有太大差。”
李仕头一回被她这样抱着,探寻地低下头蜷起身子,显得小鸟依人,可惜他身板太健硕:“想让你这辈子都顺顺当当的。”
“那你要为我吃斋念佛还是捐庙积德?”
听,他不说话了,真是有张嘴什么都敢编,尹春华正想嬉笑他大话精,却叫李仕的动作抢先,他往她手上套了个戒指。
抬手,借窗帘透的那一丝丝似醒非醒的光,细看,真是好亮一颗粉钻,应有十克拉,内部一点瑕疵都没有,呈现那洁白飘渺的粉纱。
尹春华不觉得李仕傻到向她求婚地步,这只是寻常送礼,只是......这礼美貌得奢华,弄得她一颗心都被吸进去。
屋子里暗沉沉似棕色调深秋,她左右转动手背观察那藏匿的辉映,李仕捞月成功,看她专注的眸,微微向上挪挪身子吻上她脖颈,这吻活像是礼佛那样小心翼翼,可谁会吻佛?他这是亵渎,是按捺多年的一场燎原之火。
一丝一丝,李仕自愿把那象征灵魂的丝线交付给她,她亦有情与之缠绕编织出一段一段布匹,在他停下问询她意见许可时翻身,指尖勾他睡衣衬衫领口,那火越烧越旺,他甘愿投身火海。
今夜谁先开始渴望吻,谁先开始肖想情?
无人知,亦不必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