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想，不愧是温泉大县（日本的县相当于省），便利店里全是温泉相关产品，比如温泉馒头、汤物语、温泉手形一类标题的东西。

“这都是些啥？”叶真拿着一个黑色的玩偶摇头，“全是我认识的汉字，但组合起来我一个都不知道。好害怕买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回去送人。”

盛乐接过这个造型颇为奇特的玩偶，看到上面有个温泉的标志，下面写着“黒たまる”，笑了笑塞回叶真手里：“这个可以买。你刚才怎么跟那只阿柴的主人顺利交流的？”

“英语嘛。”叶真说，“我好歹接受了十几年英文教育了。”

盛乐想买件好一些的浴衣泡温泉，便利店却只有一些蓝白的基础款。他们就沿着海岸路走了一阵子，找到一家专卖店。

回旅店的路上，叶真积攒了一天的疲倦爆发，困倦得睁不开眼睛。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附近也没有找到车站和出租车。

叶真游魂一样被盛乐牵着往前走，强打起精神：“你怎么体力这么好。”

盛乐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太弱了？”

“可是我年轻呀，我还一直坚持健身呢。”叶真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莫名就冒出来体力不好的一些联想，忽然一下子清醒了，感觉到热度慢慢往上蔓延，自己就像个发热的水袋，散发着无形的蒸汽……幸好，天黑看不清。

“每个人的精力天生就不同，我不属于需要长睡眠的类型。而且，以前养成习惯了。”

叶真叹了口气，他从小就嗜睡。人家睡六个小时就精神奕奕，他需要睡到九个小时还不一定够，他早就认命了，没法比。只能说幸好他没有心比天高非要逆天改命去卷什么，不然铁定人比人气死人了。

“我上学那会儿需要早起，养成习惯了，后来就一直睡不多，睡得早也睡不安稳。我还很羡慕你的睡眠质量呢，”盛乐嘲笑他，“每次电闪雷鸣一点儿都不影响你，就像聋了似的。”

叶真沉默片刻：“你好像很少提你在美国时的生活，人和事都很少提。”

“没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我想听呢？”

“那我就说给你听，你想问什么？”

叶真想了一下，又觉得无从下手，没有目标的话，话题太宽泛了。本来就是随意可以聊起来的闲话而已，没有特意要问的。

但那段时间像是从盛乐的经历中被直接摘除了似的，无意间说到的时候也没有。不像叶真，每次两个人聊起来一些现在的事，他总会联想到以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各种事情，然后当乐子讲给盛乐听。比如叶奕大学时为了追周雨乔把跨国飞机当打车用，一学期偷偷跑回来好几趟，叶真一边嘴里说你俩是真爱哥我绝对支持你，私下里很想找个机会骗他哥测一下真实的智商情商；还比如黎露第一次和室友结伴出去旅游，大小姐没常识到觉得对方分摊不了住宾馆的钱又怕自己出钱伤对方自尊，两个人最后硬生生在麦当劳坐了一整夜；大学时他们宿舍一哥们在学校捡了一只流浪狗，藏在宿舍里养，一到冬天，得到温饱的小狗被四个臭烘烘的男生争抢着当发热抱枕用。

都是无聊的小事，不需要特意问，但提到相关话题，随口说出来，组成了他过往的岁月。他猜想，盛乐也许是好面子。

“今天就算了。”叶真打了个呵欠，“我也不是特意想问什么，就是想更了解你一些。”

盛乐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忽然回身看向他：“我不是不想说，只不过对我来说，遇见你之后，我的生命才重新开始。”

叶真的困倦又一次从脑子里打包飞走了，他楞了一下才笑道：“别说得这么严重。”

“抱歉。”

“你还说我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呀。”叶真心里划过一丝隐忧，一闪而过，但他实在太困了，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盛乐松开手，在他前面蹲下来：“我背你吧？”

“不要！太没面子了。”

“街上又没什么人。”

“那也……”叶真觉得不是人的问题，事关心里那杆秤。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趴到盛乐背上。

是了，他要学着坦诚。无论是面对盛乐，还是面对自己。

盛乐背负着很多东西，他也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要打开盛乐的心，他还需要时间。

他总想要更深入地去了解他，但他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他被波澜壮阔的表面吸引，他陷了进去，却看不到全貌。他还没有触到盛乐埋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是人是鬼，是好是坏。

明明所有经验和理智都告诉他，难得糊涂，再亲密的人之间也要有界限感，不要再往里探寻了。

可他忍不住。已经动心了，就想了解他的全部。

所以快乐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不安。

不止因为盛乐比他年纪大，阅历和经验，他能察觉到盛乐对自己无条件的包容。但这不是长远之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的人生节奏不再一致出现偏差，他不希望他们走散。

从盛乐告白开始，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盛乐在走向他，他被动地接受。前半段路都是盛乐完成的，现在轮到他完成后半段路了。

叶真的手臂松松地圈住盛乐，叹了口气。

“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今天有多困了。”盛乐忽然开口，“反正我体力好，可以为你服务，你闭眼享受就行。”

叶真一下子直起身子：“我怎么了？”

盛乐声音里带着笑：“别动，掉下去怎么办。”

叶真趴回去，决心要逗回来：“我要是直接睡着了，呵呵，盛总，对您的名声不太好吧。”

“要不咱俩打个赌，一会儿试试？”

感觉怎么着都是自己吃亏，叶真哼唧道：“我看还是不要赌了，你背我一路也累得够呛。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注这么大，你要是真不行，我怕你以后没脸见我了。”

“叶真。”盛乐忽然低低道。

他声音暗哑，明明很短一个名字，却一直带着回声似的，在叶真的耳膜上微微一震。

叶真赶紧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嘴皮子耍过头了。他一动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求饶似的轻轻蹭了蹭盛乐：“算我输了，我今天真的好困了。”

叶真听到盛乐咬住后牙根的声音：“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叶真都能立刻察觉到他的暴躁。他从来不刻意压抑情绪，叶真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努力压脾气，还是故意让人知道他其实在生气的。

他咬着后牙槽说话，声音里带着委屈，让叶真想到黑塞每次闹脾气的小模样，它自己憋气憋得要死嗷嗷叫，叶真不一定能马上明白怎么了，倒是被它呲牙呵气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叶真本来想再装装，实在忍不住，趴在盛乐背上笑得浑身颤抖。

盛乐手上稳了稳叶真，以免他笑得太厉害掉下去，嘴上继续放狠话：“你等着。”

叶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前一天没什么事，结果第二天泡温泉，他被盛乐按在温泉里待了一整天，都不知道是他来享受泡温泉的，还是温泉在泡发他了。

两个人在箱根耽搁了几天，天气也在这段时间慢慢变暖，两人租了辆小车，边开边逛，回了东京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