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能预知将来似的,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甚至知道最后艾文西会做出这个决定提前找好了人送他过去。
从两人相遇开始渚就阻止他继续下去,得知他要继续下去渚又为他铺平了所有的路。
渚尊重他的任何选择,不论对错,不计代价,不较得失。
对于此,艾文西无法解释,他只觉得胸口愈发沉重,相应地,他的目标更加坚定,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决绝地做一件事。
艾文西长久的沉默让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奈何这红灯又长,小弟不耐烦地拍了几下车喇叭。
杰姆审视了一番艾文西,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小少爷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老子可不喜欢哑巴。”
小弟也贼兮兮地笑起来,嘴里骂了几句脏话,入耳特别难听。
艾文西的心思不在这,他一心只有福利院,前面还有更大的工程等着他独自去完成,这下再没人能帮到自己。
等这件事彻底解决后他要睡个好觉,倒头睡个三天三夜,艾文西这么想着。
杰姆的声音再次穿破安静突兀地响起,“渚那家伙装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害老子开始没认出来。”
听到渚这个字,艾文西才有反应。
“呦,这还护上了?他是你什么人啊?”杰姆先是一怔,而后朝艾文西投去鄙夷的笑意,“话说,我只答应他把你带过去,可没保证会把你活着带过去,伤成这样老子扭断你的脖子分分钟的事。”
“那你就试试。”
“瞧瞧,受伤的猫在手掌心奋力挣扎呢,看不出来渚喜欢这款的。”杰姆并不是说说的,他伸手就对准艾文西的喉咙把他按在后座的角落,一手锁住他的唯一可以活动的肩,另一只手则在他身上摸索。
小弟发现老大动手了,把车停在路边就要加入。
“别停,继续开车!”
“哦哦。”小弟又唯唯诺诺地急速转动方向盘。
杰姆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卡看了眼,尽数扔到副驾驶上。
“动手前老子要先收点报酬。”
等口袋里的东西掏了个干净他又挑起艾文西的脸,杰姆只看了三四秒就粗暴地抓起艾文西的头发把他的头往车窗上撞。
哐哐几下后他放肆大笑起来,这种原始的施虐欲让他狂喜,他边笑边说:“你倒是扑腾一个给老子看看啊,这次不会又要找那群条子帮你吧。”
艾文西强忍疼痛,乘机旋开折叠刀朝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免得自己强烈的撞击弄昏过去。
“对待猎物下手要狠,最好一刀毙命,如果不想有天被人捅穿肚子的话。
刀要落在致命的地方,激怒敌人却没有杀死他就是愚蠢。”
艾文西脑中突然闪过这两句话,好像很久之前有人曾这么跟他说过。
其中细节他来不及细想,只是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艾文西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没有多少,要是那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留给自己行动的空间只会更少。
他忍耐着,同时在找时机反击,不能慌,也不能冲动。手上的疼痛让他清楚这时候更要镇定。
“切。”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杰姆竟自发收手,把艾文西像个破抹布似的扔开。
他朝后靠过去,顺手又摸了根烟来抽,车内浓重的烟再次袅袅升起。
“从钱堆里长大的小少爷,你跟渚不是一路人。”杰姆这时候又换上苦口婆心的人生导师的面孔,可脸上仍旧是那副鄙夷的神态他说,“我不知道他给你什么印象,可他是只在阴沟里爬的老鼠,满身满手都是死人味。”
“他是什么样子倒还轮不到你说。”艾文西语气冷淡朝窗外吐了口血,嘴里尽是血腥味。
杰姆笑着给艾文西这句话鼓掌,“等你发现渚真正的样子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弟:“老大,原来你这么了解那个叫渚的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杰姆:“废话,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钱也收了人也打了,”艾文西侧过身,透过缭绕的烟丝看向杰姆,而他手里的折叠刀已直抵杰姆胸口,刚才划伤的伤口处在流血,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皮质座椅上,“现在也该闭上嘴了。”
小弟一看自己老大被威胁,这能忍了?他第二次把车开到边上再下车打人,艾文西却朝他厉声道:“福利院,快!”
他的话里带着无可辩驳的威严,这让杰姆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玩味。
“哦哦。”小弟完全出于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地又转动方向盘,加速朝目的地前进。
半分钟后他猛然惊觉自己做错事了,对上后视镜老大几乎要杀人的凶恶眼神后心虚挠头,中气十足道:“不是,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杰姆踹了他座位一脚,今天这个场合就不应该带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到这来,竟添乱来了。
当然也不算全无收获,甚至可以说是收获颇多。
艾文西下车前收起他的折叠刀,他的脖子被刀刃划开一道血口子,他低头擦了擦,云淡风轻地往地上呸了一口,留下他的最后一句话:
“哈哈哈,高贵的富家少爷想救只在下水道爬的肮脏臭虫,简直太有意思了,我老杰姆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事呢。”
艾文西沉声向前,这个时候任何话对他来说早已无足轻重。如果这时候他还会因为别人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心生动摇,那就是对渚最大的背叛。
他无条件的相信渚,就像渚也无条件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杰姆没有继续阻拦,只是叫来巷子里几个小弟出去喝酒。
通往福利院的巷子看起来漫无边际,黑夜模糊了万物的界限,最清楚的是空气里散也散不掉的臭气。
艾文西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就连身上的疼痛这时候也减轻了不少,他加快脚步,径直朝福利院后院走去。
苔米的尸体,那个人在找的苔米的尸体,就埋在福利院的那棵大榕树下。
某个平常的雨夜,小女孩低头从地上捡起一只布偶,她庆幸那只布偶没有沾上血,却没看见背后举过头顶的斧头正朝她劈去。
劈人比劈一捆柴还要简单,□□总是比不过柴火的,而斧头是铁做的,既能砍碎木头也能砍断骨头。
一斧又一斧,肉沫飞溅,雷声成了最好的掩护,小女孩的身体逐渐变短,最后也成了一堆柴火。
挖坑不算难,至于流了满地的血也好打理,简单到只要打开门,那场如神赐的暴雨会冲刷掉所有痕迹。
这是艾文西在梦里看到的场景,他的记忆向来很好,只要见到的东西便很难忘掉。从刚才开始关于苔米被杀的那个雨夜断片一幕幕在眼前定格,他能精确到凶手的动作,苔米说的话,精确到血从肉与刀交接出溢出来逐渐流淌的细节,都清晰地自眼前再现。
就像他就是那个杀人犯。
想到这艾文西不觉打了个冷战,身后的细微的叫声惊得艾文西回头看,只见那只独眼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这时正站在石墩子上惬意地摇着尾巴。
人的事终究跟猫无关,黑猫虽然缺了只眼睛,但它是只没有烦恼的黑猫,而不是带来厄运的根源。
艾文西顺着那时看到的画面找到当时凶手埋尸的地点,以它为中心挖榕树下的土,断了跟手臂再加上这里的土质本来就坚硬,单单是挖出个浅坑就费了很长时间。此时天光已渐明,鸟也陆陆续续叫起来,看样子不要半小时就会大亮。
艾文西不能保证自己这次的行动多久会暴露,所以动作务必要快点才行。因此他不得不投入十分的细致查看每一次挖下去的土中都有些什么,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做无用功。
记忆里苔米被埋的位置和他现在挖的地方不会差太多,但两个小时过去,土坑越挖越大,还是什么都没有。
艾文西愿意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他实在不愿放弃这最后的筹码,于是手中的铲子铲土越来越快,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向来随和的他有一天竟会固执到近乎偏执地去挖一具尸体。
范围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因为体力不支两眼一黑倒在地上,短暂的视力丧失让他不服输地握紧手里的铲子,他想立刻就站起来,奈何身体不允许,他又重新摔倒在地。
细密的雨点冷不丁落下来,三两滴杂乱无章地打在榕树的叶片上,像一颗颗温柔的子弹从天而降。
下雨也好,被打湿的土会稍稍好挖一点。艾文西抬手擦去睫毛上的雨珠,跪在地上继续挥动铲子,身后传来谁的脚步声。
接着他听到有人嗤笑一声,艾文西转过头去,看到一位容貌俊秀的青年正撑伞立于雨中。
二十上下的年纪,褐色齐肩头发,衣着非常讲究,手上拎了个方型木盒。
见他来了,黑猫跳下石墩,温顺地伏在他脚边,表情慵懒地舔着它的爪子。
“在这挖什么呢?”青年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