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
“这里不是有肉吗?”
“这种肉是不能吃的。”抛开内容不谈,女佣现在俨然是个耐心教刚上幼稚园女儿穿衣服的妈妈。
“不能……吃,爱丽丝很饿……”爱丽丝目光森森然地紧盯着艾文西的胳膊。
地上的修女早已把地上的肉块吞吃了个干净,她此时也意犹未尽地回过身,脸部表情呆滞且僵硬,眼神涣散,已然完完全全丧失了自我意识。
“你对她们都做了什么?”除了女佣,艾文西很难想到正常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女佣轻轻笑了一声,水灵的眸子里此时看不出情绪,“难不成你也想试试看?”
艾文西手里的刀仍然握在手上。
“开个玩笑,我是不会对自己同伴动手的。”女佣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对准自己脖子的刀口,将它移了几厘米,稍稍活动了下脖子。
“同伴?你在说什么?!”
女佣用从容的神态上下打量着艾文西,就像两人才刚刚见面,“看样子你被他保护得很好,他应该为此费了不少功夫吧。”
她说出口的话不带任何锋芒,不过像雾一样钻入听者耳中,飘渺无形却很难让人忽视。
“他是谁?”艾文西问。
“难道他没告诉你吗?”女佣有瞬间的诧异,“不过你会知道的。”
她随后继续道:“对了,您现在最好还是止血,如果出现伤口感染可就难办了,还是说您要一直拿着您手上的刀威胁我。请允许我说句实话,这种防身的破烂是伤不到我的。”
像是证实自己的话似的,女佣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她已经不知何时绕到艾文西背后,如同习惯于幽夜里起舞的鬼魅。
几分钟后,艾文西靠在未点燃的壁炉边上撕下衣服上的布条,小心地把布条缠在伤口处。
他已适应这个伤口的存在,所以包扎的过程没有很疼。
不管他愿意愿意承认,事实就是艾文西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现在处于完全被动的位置,不仅如此,对方似乎对他了如指掌。
眼下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她没有否定自己就是跟自己联系的那个神秘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一步一步走进那个人设下的陷阱里。
他不知道女佣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自己对她仍有利用价值,他就能保证自己暂时的安全。艾文西想。
“或许有人跟你说过吗?与您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让人厌恶。”女佣开口。
“对此我感到抱歉。”
“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您有一种让人不自觉对您倾诉,恨不得将所有事和盘托出的魅力。
我曾坚信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可自我见到您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这种观点是全然错误的。”
随女佣这句话而来的还有她手上的针管,冰凉的针尖扎进艾文西的脊柱。当某种液体注入体内时,剧烈的疼痛让他脱力倒地。
少量红色液体从他嘴里冒出来,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融成像刚从破腹的鱼身里刮下来的鱼鳞。
呕吐物,肉类的腥臭,久未清理的霉味夹杂着硫磺味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好了,我想接下来您也该睁开眼睛看看现实了。”
这时楼下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欢迎我们的新客人。”女佣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子,端着桌上的空盘子带爱丽丝走出门外,虚掩的门被关上,房间里再度陷入沉沉黑暗里。
有什么东西攀上艾文西的四肢,通过口鼻丝丝缕缕伸入喉中,撕扯着他的喉管,堵住他即将要出口的话。胸口发闷,腹部的抽痛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这种感觉在梦中重复过无数次。
在绝对的安静中,女佣说过的话更清晰地重现:
看样子你被他保护得很好。
某一瞬间艾文西确信他马上就要抓住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画面,可时间太短,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身体的疼痛让他蜷缩到角落,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看到渚的脸,他想起不久前跟他喝的那杯咖啡的味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起这些。
渚现在在做什么?
艾文西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他在对自己说谎,仅仅知道这个答案无法满足他,其实他是想再见到渚,如此而已。
——
艾文西睁开眼睛,周遭大雾弥漫,他一时间无法判断所在之处是哪里。
几个孩子冲破雾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为首的是妮可,她手上拿着风筝,正张开双手笑着朝他所在的方向奔来,连身上晚祷的白色小袍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老师,你快看这个!”她的声音异常欢快。
她离得越来越近,冲到艾文西面前,又像穿透一层薄膜一样从他身体里穿过,自他身后传来孩子扑到怀中的结实拥抱。
艾文西就站在原地,但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注意得到他,他正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切的发生。
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周围的雾气竟然慢慢散去,艾文西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格瓦尔福利院一楼的走道上。
福利院的布局和之前看到的相同,依然是薄荷绿色的走廊,图书室的门开着,有个孩子正伏在地上看书,另外两个在图书室里打闹。
跟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身后那个留有络腮胡的男人蹲下把妮可捞起来,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上的风筝要往门外走。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风筝?”
“是妮可从树上找到的哦!”有个孩子大声说。
“是吗?妮可已经能爬树了吗?”
“最高处,”妮可的语气里带着小孩被大人表扬时的小骄傲,说,“我能爬到最高处。”
“真厉害。”男人说。
“那当然,妮可是最厉害的!”这句话从留有白色齐耳卷发的少女口中说出来。
她的脸因为这句话憋得通红,但是表情异常坚定。
“爱丽丝,谢谢你!”妮可笑出声来,她笑起来时眼睛像个小月牙。
“不……不客气。”爱丽丝的脸更红了。
艾文西下意识地从几个孩子里寻找苔米,她留着和照片上一样的麻花辫,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妮可!”院长正蹲在福利院的大门前洗前几天被孩子弄脏的地毯,他没有带眼镜,眯着眼喊道:“你这小鬼又顽皮!还不赶紧下来自己走。”
男人摆了摆手,道:“院长你太严肃了。”
“院长你太严肃啦!”妮可也跟着说。
“拿你们没办法,”院长摇摇头,嘴角浮起浅浅的笑,继续埋头洗地毯,“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吧。”男人说。
几个人在门前放风筝,艾文西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手边的铁链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妮可在草地上牵着风筝线飞快地跑着,这时迎面吹来一阵风,把她手上的风筝被吹得更高。
几个孩子跟男人一起站在房子的阴凉处,建筑把这块地方切割成阴与阳的色块,妮可在阳光下绽开笑脸。她的身体于此刻化成了轻盈的风,仿佛脱离土地的重力牵引行于高天之上。
“看啊,它在飞!”
“是的,我们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说这句话的是个严肃的男人。
艾文西从和暖的阳光下回过神,却发觉刚才还在面前的人尽数消失不见,阳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上寥寥的星,秋千锁链上吸收过阳光的温度早已散掉,摸上去冰冷非常。
回头看,身后在洗衣物的院长也消失了,只能听见门口墙上钟摆咯哒走动的声响。
挂历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27日,也就是开放日的第一晚。
相比于外边的安静,福利院内传出急促的脚步声,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走过。
“我看到苔米在跟人捉迷藏,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开口的是凯莎修女。
“先别着急,寻人启事已经放出去了,明天说不定会有消息呢。”埃德加说。
“孩子们都睡了吗,妮可怎么样?”
“刚才去看了,妮可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今天一直在睡觉,孩子们也都睡了。”
“已经很晚了,院长您也该休息了。”
“发生这种事,叫我怎么睡得着。”院长苍老的面庞上愁容满面,几位□□表情也不轻松。
房间的灯暗下去,不远处多了道亮光,像剧场的大灯投射那块舞台区域,吸引观众的眼睛看向那里。
循着那块被照亮的区域看去,落地窗边放着一只白色玩偶。苔米正站在白色玩偶旁,身上穿着不合身的长袍,下摆拖到地面,地上还在不断渗出的血慢慢洇湿了裙子,淌到她的脚边。
血沿着脚边分岔,又开始向玩偶的方向扩张,就在玩偶快要被弄脏的时候,苔米弯腰把她捡起来。
“差点就要弄脏了。”女孩舒了一口气。
她只在意了这个玩偶。
在她身后,没有脸的人正举起斧头,朝穿着红色蛋糕裙的女孩的头部砸去。
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有挥斧的动作。
艾文西面前的玻璃应声碎裂,他有片刻失去了听觉,时间也仿佛定格,白色与红色充分糅合,玻璃片上无数张空白的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呼啸的风席卷而来,后院中的榕树叶子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