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斯利用脚掌上的吸盘攀岩而上,翻过高架桥墩,来到了十分钟前吴言站立过的地方。
触手拧成的猫爪踩上一小片渗入地面的血迹,稍加分析就确定了这些□□的来源。
从混在人血中的义肢渗液来看,液体应该来源于一条下肢,不出意外应该是吴言发疯时受伤留下的。
塞拉斯的目光追随着滴落的渗液一路望去,看见了666号公路隔离网上的一个大洞。
多层金属材料被粗暴地强行撕裂,想也不用想,一定也是那位队长的手笔。吴言在逃离现场时多少带着些不耐烦的情绪,哪怕专为未央城C级以上公民设置的正门就在几十米开外,他都懒得再多走几步路了。
不过,这恰好方便了塞拉斯。
这是他第三次登上这条未央城的“明暗分界线”,却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进入未央城主城。
倒塌的路灯架上,摄像头依然不断工作着,记录下这只异常大猫的一举一动。塞拉斯倒是无所畏惧,径直穿过被破坏得支离破碎的路段,钻出大洞蹲坐在了高架桥另一边的围栏上。
主城区内的摄像头肯定更多,避人耳目对于现在的塞拉斯而言是不可能做到的。与其谨小慎微犹犹豫豫,不如明目张胆地迅速行动。只要在执法人员到来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全身而退,那么摄像头也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由于猫瞳的视远能力实在有限,塞拉斯再次变成人形,穿上一直藏在触手缝隙中的衣服,尽可能地站在高处极目远眺。
随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有些迷失。
最引人注目的远方,耸立着几十座互相攀比高度的摩天大楼。而其中一座完全贴满了镜面的大楼遭遇了火灾,腰部正冒出滚滚浓烟。
大楼顶端简洁锋利的标牌显示,这正是科瑞拉公司的大楼。
显然,这里不知为何出现了火情,公司员工收到命令,全力以赴将可能受灾的服务器转移去别的地方。
用于转移的工具,是一整组直升机编队。在这栋高耸入云建筑的衬托之下,能装下一整台计算机服务器的巨型直升飞机都显得渺小无比。贴满防爆装甲的浮空救火车喷出雪白的急冻气雾,响彻云霄的警铃声震耳欲聋。
科技感十足的大楼底下,是挂满各色招牌的热闹商业街。被众多霓虹灯牌围绕着的,是一位全息艺/妓歌姬。她其实是一件全息投影的作品,完全由AI合成操控,24小时不断营业,脸上永远挂着谄媚和顺的微笑,躬着身子为商业区的客人们提供导游服务。
在这样的一个飘着浓雾的早晨,她涂满白粉的笑脸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日式玩偶,肢体僵硬,毫无生机。
近前,是一些略显老旧的“鸽子笼”旧楼。曾经,这些廉价的经济适用房也是城市的地标建筑之一,但如今,这片阳光难以照进的地方已经沦为了城市内的穷人聚居地,被城市“鼠人”们掏空成了一座座滋长犯罪的巢穴。
正是在这样的“虫巢”之中,不断爬出许多审美奇特的底层城市居民,汇聚到大街上的游行队伍里,高喊起极少被实现的诉求。
塞拉斯来蓝星的时间太短,从未见到过如此巨量的人流汇集到一起。人声鼎沸之时,他不知道将目光置于何处,注意力到处乱窜,找不到目标的焦急感渐渐从脚底攀上额头。
吴言跑去哪里了?
要是他还在发疯的话,会不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六声长鸣洪钟遵循古老的报时传统,宣告了未央城清晨的正式到来。
现在是清晨6:00。
塞拉斯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钟声的来源,只见一座老旧的哥特式教堂耸立在“虫巢”之中,复古的建筑风格相较于整座城市而言格格不入。
这座教堂体量恢宏,和“虫巢”相比十分醒目。然而方才,塞拉斯被远处大楼玻璃的反光和商业区的霓虹灯光晃花了眼,竟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座高大的建筑。
而就在钟楼巨大的表盘上,塞拉斯再次见到了消失于他视野中的追寻目标。
是吴言。
他安静地坐在表盘底部,小腿悬空,把钟楼表面突起的纹饰当作一把临时的椅子。面对着666号公路,他低头摆弄着全息手环的投影,全神贯注,对周围的混乱熟视无睹。
在这样的高度,没有围栏,没有防护,只有高层的风,吹起他敞开的战术风衣的衣摆。
六点的时针直直地指向下方,像一个加粗标黑的箭头,刚好悬在吴言的头顶。这一巧合仿佛是现实生活对塞拉斯开的一个玩笑,在他差点与目标擦肩而过的时候,直接明了地给予了他恰到好处的帮助。
塞拉斯咧嘴微笑,刚想感叹这天赐的巧合,吴言却倏然抬眼,一双“启示”义眼的红光穿透雾气,坚定地同他对视。
后知后觉的塞拉斯这才意识到,吴言的出现根本不是巧合。
这是他刻意为之的邀请。
在这个混乱喧闹的世界里,二人的对视默契地开辟出一座宁静的结界,默然无声地传递出许多微妙的信息。
对视只持续了几秒,吴言率先打破了僵境。他潇洒起身,推开身后表盘上的一道留给维修人员的隐藏门,当着塞拉斯的面走进了钟楼内部。
眼见吴言消失,小十五警铃大作。
[主人!这个吴言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恢复了神智!]
[同时,他还用这种方式向我们挑衅,询问我们要不要跟来!]
[主人!如果是这样,还是不要去了吧!事情和我们一开始预计的差太多了!]
的确,当初塞拉斯之所以要靠近吴言,就是为了治疗吴言的“发疯”。疯子虽然难搞定,但毕竟无心主动害人,一旦控制住,塞拉斯就掌握了交涉的主动权,可以趁着对方大病初愈好好交流一番。
塞拉斯不曾想到,吴言竟如此迅速地从疯狂中恢复,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他甚至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这样精巧的方法,在不用任何现代联系设备的情况下给自己传达了消息。
不疯的吴言,才更加可怕。
这下,塞拉斯也不确定,他接下来有什么图谋了。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塞拉斯静思两秒,一拍大腿,还是驳回了小十五的苦口相劝。
小十五的警告非常有道理,也很符合逻辑。他的副脑是真情实意地在为他的生命着想,其心之诚天地可鉴,就差跪下来抱着主脑的脑干求他了。
可惜,一腔赤诚,热血未凉的塞拉斯绝不会被吴言的这种“鸿门宴”劝退。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对方澄清误会,就会带着百分之百的坦荡和诚意坚定执行。
“小十五,我完全理解你的考量。”为了平息警告,塞拉斯没有粗暴地屏蔽小十五,而是耐心解释了一通,“但是,那位身穿晚礼服的女性代言人既瞄准了我,也瞄准了吴言,这说明,我和他都是各方势力哄抢的对象。”
“我们目前处在相似的立场上,有合作的基础。再加上我本人也有求于他,想要拿到他的记忆……”
“这次教堂之行,于情于理都是非去不可的。”
塞拉斯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小十五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结合所知的情报分析梳理,推理出了一个结论——
争取和吴言合作,是当下破局的最优解。
于是,他纵深一跃,在空中变形为猫,轻松缓冲了降落的冲击力,落到了一座“虫巢”的屋顶上。
经过短时间的锻炼,学习能力极强的外星人已经掌握了猫咪的移动方式。他将灵活异常的身体变形能力和猫的奔跑能力结合起来,几乎可以无视一切障碍,钻过缝隙直达目标。
凭借着远超人形的移动速度,塞拉斯如同一团黑雾在楼宇之间跳跃潜行。由于大多数居民都离开住所加入了游行,他有幸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类的注意。
越是接近教堂,大街反而愈发凋敝荒凉。这座教堂周围治安极差,没有商店营业,更没有常识中理应存在的美丽草坪,只有几座流浪汉的帐篷坐落于生锈的卷帘门前,用于修补漏洞的破旧塑料布被风刮得簌簌作响。
克教横行的世界里,正教式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单看教堂周围的景象,这种破败感反而赋予了这座建筑一点悲凉的底色,加强了它的神圣感。
然而,随着塞拉斯从屋顶跳落到这个街区的地面上,一阵富有节律的音乐震动感就从他的脚底传来,直达头顶,差点让他四脚发麻失去平衡。
什么玩意?周围在开摇滚音乐节吗?
塞拉斯踉跄地变作人形,好不容易才立正站稳。之后,他在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这种持续轰击地面的节奏,重获行动能力一探究竟。
只见,教堂正门的空地上,一位头戴炫彩镭射头罩式耳机、身穿黑白神父装束的DJ,正操纵着一台打碟机,站在四台超大功率音响前激情奏乐!
墨镜遮掩住他的双眼,下方的嘴唇如磐石一般紧闭。他熟练推动打碟机上的各种按钮,还不时在高潮处反复擦盘,演奏出一首极具个人风格的欢葬颂歌。
“哈里路亚!”
“主所赐的日子已经终结。”
“黎明降至,太阳再升。”
“安息之日,再奏颂歌。”
“哈里路亚!”
“祈祷所有逝去之人,灵魂皆能升入天堂……”
魔幻的现实场景让塞拉斯极度无语,他一点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BGM下和吴言见面。这首葬礼上经常播放的歌曲无论是在内容还是在形式上,都非常得不合时宜。
塞拉斯顶着声浪走上前去,感觉自己拧结成人类肌肉的触手都要被震散了。他脸色阴沉,来势不善,然而那个DJ却纹丝不动,依旧侧耳沉静在个人的演出之中。
“你在干什么?”塞拉斯双手用力撑住DJ的打碟盘,朝着对方大吼,“停一下好不好?停一下!”
血肉重组捏出来的声带尽全力工作,然而巨大的声浪之下,塞拉斯甚至没法听到自己喊出口的声音。
面对塞拉斯的呐喊,DJ毫无反应。
真是够了,我还急着见人!
塞拉斯干脆找到连接着四台电音响的电线,一把把它们拽了下来。
打碟声戛然而止,先前的声波在建筑之间回荡衰减,带来一种余震般的体验。
“你是哪里来的DJ?不要在教堂前打碟好嘛!你的面前没有音乐节的观众!”
塞拉斯大声向DJ表达自己的不满。
一时激动之下,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没有了声浪的掩盖,突然出现在耳旁的怒吼吓了塞拉斯自己一跳。
相较于面对突发情况有些笨手笨脚的塞拉斯,那位DJ则淡定得不太正常。
听到塞拉斯对自己喊叫,他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拿下墨镜,用一双带着些颓废和不耐烦的死鱼眼把塞拉斯周身都打量了一遍。
“这位先生,我不太理解你在生什么气。”
DJ开口也慢悠悠的。
“我不是什么DJ,我是圣奥拉大教堂的神父。”
“在你拔掉我的音响之前,我正在为‘直播天使目击事件’逝去的35万生命演奏圣歌。”
“顺便一提,我还在网络直播,这位先生您这样粗鲁地闯进我的地盘,实在是太冒犯了!”
神父的几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塞拉斯一时语塞。
赛博世界的神父,送葬的时候都是一边打碟一边直播的吗?
没见过这阵仗的塞拉斯想了半天,才抓住当下的重点——
他好像又误入了直播现场。
见势不妙,他连忙开口问询:“打扰了,神父,真是有失敬意。冒昧一问,有多少人在观看你的直播?”
“11人。”
神父回答倒是爽快。
“11人?”
如此之少的直播数量,对于走到哪哪里就是热点的塞拉斯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些难以置信。
“算上你,和刚才进去的受伤严重的独臂人,一共13人。”
神父语气如常,好像直播人气的高低对他而言无所谓一样。
“这么少的人数,有什么直播的必要吗?”
塞拉斯忍不住吐槽。
“只要有人看,我就要播呀。”神父叹口气,他的眼神和语气对塞拉斯充满了鄙夷,仿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