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限，执法车上携带的装备也十分有限。吴言对着清单思索了两秒，还是决定带上那条笨重的显眼包——反重力激光臂。

突然冒出来的教团代言人实力未知，多一道保险总不会错。更何况，轻便的备用手臂完全可以收纳在背部的战术背包内，以备不时之需。

相比起手臂的选择，义眼的更换其实更加重要一些。

自上次同外星章鱼交手之后，吴言自然是吸取了经验，明白红外摄像是那只生物的弱点之一。但功能更强的义眼保养价格昂贵，于是他选择走内部通道，向公司借用了自带红外摄像功能的义眼。

不同温度的物体向外辐射的红外光量不同。外星章鱼虽然能变成人形，却无法改变自己体温偏低的事实，可以轻易被红外摄像分辨出来。

吴言的当务之急当然不是去抓捕外星人，可现况十分凑巧，那名会放火的代言人也可以用红外摄像功能窥探一二。就算找不到他的肉身，也能提前识别出他要点燃的目标，从而早做反应。

在吴言短暂的休假期间，梓蒙开着执法车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补货，很贴心地将一对租用的义眼放在了最容易拿取的地方。吴言换下属于他自己的一对蓝绿义眼，转手将曾经出现在超梦封面上的红色义眼填入眼眶，稍加调试，迅速完成了适应过程。

透过这对义眼扫视了一下四周，一种怀念的情绪一闪而过。

这对义眼名为“启示”，曾经是当年销量最好的大热单品。而就在同年，超梦录制公司也开始了“造星”计划，为最优秀的暴恐机动队长安上各种各样夸张的头衔。

是的，“赛博战神”这个名号，是超梦公司专门创造出来以便营销的手段之一。

虽然说是刻意造神带货，奈何这个头衔噱头十足，加上吴言本身也很有实力，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有了近似“肉身封圣”的效果。

当年的那个自己一腔热血，总是不知疲倦地奋战在街头一线，还年少轻狂地以拯救未央城市民为己任，丝毫不顾对手和上司的冷嘲热讽。

区区五年过去，还不到十年，曾经的那个年轻人却变得有些瞻前顾后。

明知队友在前线生死未卜，方才却还是动了逃跑的想法，抛下一切只求自保。

是因为见惯了救下来的市民转头又死于另一场意外吗？

是因为曾经朝夕相处的队员大量改造身体后变得疯癫冷血吗？

是因为越来越觉得不值得为了公司的嗟来之食卖命吗？

带上当年的那双义眼，无论是心态还是身体都不似当年，难免会激发一阵物是人非的悲春伤秋之感。

多年来，战前准备的肌肉记忆早已让吴言习惯了情绪和行动的分离。感慨的同时，也迅速完成了枪/支弹药的补充，在标准的2分30秒内完成了准备工作。

走出车门，吴言将“局域网屏蔽器”打开挂在腰间，收紧腿部义肢便全速向着666号公路的战场奔去。

跳跃辅助加上增速引擎，迈出第一步之后，破烂的执法车就被远远甩出了视线，19X的烂摊子也好像就此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全神贯注、尽力提速，同时，为了让自己集中精力在拯救自家队员上，他选择性地忽视掉了最后一个疑问——

那个女孩伊戈尔去哪了？

*

各个公司的安保部门人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网络世界上的直播间内，同样也流量爆棚。

与战场一线死生一念的紧张氛围不同，直播间的氛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欢腾。代言人在弹幕的簇拥之下播放起一个又一个自燃片段，还配上了“风趣”的解说，仿佛在录制一场无关痛痒娱乐大众的“不要笑挑战”。

“……让我们把视线移动到666号公路编号45的路口，哈哈，还有三个傻子试图坚守阵线呢~”

“来，评论区刷起来！左！中！右！三个人！猜猜看哪一个会先烧起来？”

“猜中有奖！奖品就是直播间下方链接同款商品，送完即止！”

“家人们！跟上图总的节奏！我克图格亚学习克总经验，给各位发糖啦！”

这个直播页面与大楼投影完全同步，借助大楼的音响，克图格亚恶魔一般戏谑的声音传遍了666号公路现场，令三位执法队员不知所措。

站在这些队员的视角上，他们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直播间内，生命好似随时可以被吹熄的风中残烛一般。

是砧上鱼肉、是待宰羔羊。

最左边的队员脑子比较灵光，他意识到直播间的实时视频似乎是某种监控。因此，他将视线从最吸引人的大楼投影上移开，转而抬头寻找附近的监控摄像头。

或许，只要离开镜头，就能有一线生机？

另外一边，直播间的弹幕区和评论区，人间百态，精彩绝伦。

【网管呢？这玩意能播？】

【不！！！】

【这里是哪里？“死亡赌马”线上直播版本吗？】

【左】

【左】

【右】

【克总发糖！】

【猜一个，中间】

【链接里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还要梯子才能看啊？】

【不要上当！不要上当！这是克教徒惯用的攻击手段！】

【右】

【哈哈，我的叔叔就是被那些黑心执法人员害死的，活该！】

【我的妈妈也是，还只给那么一点补偿款】

【“赛博战神”、“刀客”、“蜻蜓队长”等安保队名人也在死亡赌马的名单里，点击下方链接xxxxxxxx.top，两头下注，绝对不亏】

【圣母婊滚粗，偷车产业链安保部门一个人都脱不开干系，从他们身上要回来点怎么啦？】

【太地狱了】

【克教的战力就是比正教强啊，见识了】

【中】

……

暗网的“死亡赌马”活动趁着这波热度大打广告，一如既往地维持住了他们丧良心的人设。

围观看客有的于心不忍，有的事不关己，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愤愤不平。

和安保部门有仇怨的市民拍手叫好，在某个和他们毫不相关的队员被点燃的一刻终于舒出一口戾气，仿佛终于大仇得报。

受过安保部门恩惠的大多数人则选择沉默，只贡献观看人次，不贡献弹幕评论。他们大多没有能力和勇气前往支援，纵使同类的死亡令他们心有悸动，也做不出像样的行动。

安保人员们亲近的人情绪则会更加激动一些。他们本来就有共享的群聊，这下更是在自己的情报网内团结组织了起来，分工合作寻找终止这场死亡直播的对策。

还有那么一小撮良心智力双缺失的社会渣滓，贡献了近半数的下注弹幕。

或许是真的被社会折磨得冷血，亦或者只是单纯地盲信，在发出一条条“左”、“中”、“右”的弹幕后，他们体会到了一把凌驾他人人生的卑劣快感，殊不知此举已经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地狱。

“马上要停止下注了哦！有意向的不要犹豫了！”

“别管什么哪个是左边哪个是右边，左边的出镜头了或者中间和右边换位置了。”

“冲就完事！”

克图格亚催促的态度让情势更加白热化了。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从十万级别一路飙升至千万，甚至一度以亿计。

这说明，在蓝星上，不光是和未央城同处一个半球的人类大量参与其中，另一个半球尚在工作时间的人们也感受到了舆论的震动。

“来，跟着我倒数！5、4、3……”

第三声倒数还未落地，一道炽热的蓝白色激光在镜头前一闪而过，直播间播放的监控视频就失去了信号源，变成了一片雪花屏。

某位“超级英雄”，在这一紧要关头空降救场，切断了监控视频。

这一击犹如一记当头棒喝，替沉默的大多数践行了心声：

“够了！这完全是在滥杀无辜！”

可想而知，蓝星全球的舆论场瞬间爆炸。

*

顾不上管那该死的直播究竟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吴言只知道他要尽他所能拯救眼前共事过的同事。

方才，坚持不撤退的队员C告诉了他现场的一切状况。

这个入职才两年的年轻小伙子，凭借着一腔孤勇拒绝了队员A提出的撤退邀请，选择躲在执法车内观察形势。

因为，在他们接受过的培训手册上，明明白白写着遭遇“代言人”之后的对策。

“……最好不要惊慌逃窜，而是留在现场尽可能的收集情报。在特别部队前来支援之前，不要撤退回办公室。”

“这样做的原因是：在已知的代言人中，曾经出现过可以人传人的‘精神污染’。遵循‘伤亡最小化原则’，安保人员理应比普通民众更加冷静……”

虽然公司一向坑人，但这条注意事项是真实的血泪教训，在原则上应当严格遵守。

顶住沉重的心理压力，C绝望地看着一个个队友接连倒下，然后根据同事们的死亡规律总结出了克图格亚的手段。

至少看上去，这位代言人是通过监控视频进行目标选择的。

只要在视频内出镜，点燃的人数不限。克图格亚曾经杀死过一整个小队的人，就为了一次“节目效果”。

出镜的人如果提前互相厮杀，击毙同伴，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杀人的人无法逃脱被点燃的命运。

最后，克图格亚似乎最喜欢欣赏活下来的人的崩溃模样。在其中的一波杀戮中，活下来的一位队员直接疯掉了，他的表现又导致代言人玩兴大起，挨个点燃了他剩下的队友。

C说完这一切，嘴唇已经变得苍白。他全力压制住声线的颤抖，对吴言说出了最后一句流畅的句子。

“队长，报告完毕，请指示。“

吴言用没有装载上反重力激光义体的左臂轻轻笼住这位年轻人，给了他一个暂时可以借力的肩膀。

“有没有联系技术部门切断监控？为什么现在还是有摄像头在工作？”

听到这个问题，C终于坚持不住，崩溃地泣不成声。

“联系了，但反馈回来的消息告诉我们监控系统被黑了……其他的小队……我……我想通知他们的，但是，不同公司之间消息不通……大家分得很开……我们……我们简直就是在用其他公司的人做实验……我……我是不想……”

C的语言很破碎，但是熟悉安保人员工作方式的吴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是那个该死的“竞业协议”。

就职于不同公司的安保人员信息不共享，甚至还有专门的程序阻止不同公司的队员工作时聊天。这一举措使得每一个公司的安保小队变成了一座座孤岛，能否规避风险只能靠队内有限的资源。

就算吴言的小队成员反应过来了，不代表生物技术的小队能意识到摄像头的作用。更何况现在的666号公路上，几乎全城的公司都参与其中，安保人员之间的派别达到了近40个。

再加上黑客攻击封锁了线上切断监控视频的可能性，想要不被摄像头拍摄到就只能物理摧毁它们，效率极低。

这就导致克图格亚能一直找到素材进行死亡直播，不断吸引观众、挫败公司的权威。

将哭泣不止的C重新安置在了执法车内，吴言对直播视频分析一二，径直奔向了被当作直播素材的三位安保队员。

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如全球观众们看到的那样，吴言用反重力激光手臂摧毁了瞄准他们的摄像头。

血腥残忍的人体自燃视频没有如期出现在直播间内，劫后余生的三位队员见状，纷纷寻找起激光的来源。

曾经被叫做“中”的那位队员眼神比较好，第一个认出了吴言这位业内名人。

可令吴言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位队员对他挥手致谢的同时——

三名队员同时在他眼前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