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双腿带来的性能提升十分显著，吴言将速度保持在中等档次，就能在须臾之间跨越三公里的路程。

在距离海伍德大道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出于职业习惯，他选择了一个避开人流的街角，暂停下来思考目前的处境。

现在，是凌晨2：37，距离那只触手怪下播约一个半小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未央城内鸣笛阵阵，出动的执法车辆远超平时。除去与科瑞拉互联网和生物技术公司这两大风口浪尖上的争端，其他公司寡头也派遣出了自己的执法队伍试图碰碰运气。

不过，吴言并不觉得其他公司有理由与这两家公司争夺外星人的抓捕权。

科瑞拉互联网拥有垄断级别的直播产业链，甚至可以说，暗网直播也是他们默许的生意。那只外星章鱼三次引发互联网地震，都是在直播平台上，因此，科瑞拉公司要抓捕这个“非法主播”名正言顺。

而生物技术公司则是了解外星人最多的公司，没有之一。除了“匹克精密义体”这家专职制作高精义眼的公司以外，所有的义体研发人才毕业后的第一选择都是生物技术。传闻，这家公司坐拥近上百个义体研发部门，还拥有许多未知部门。根据J曾经透露的信息，那些神秘的未知部门中绝对存在有专门负责收容“异常生物”的课题组。

自第4次公司战争以来，硬碰硬的热战已经十分少见。取而代之的，是公司之间从立法司法到舆论宣传机器再到人才争夺各个方面的全方位“暗斗”。

这就是为什么实力傲视群雄却扎根基层的吴言会受到两家公司拉拢的原因——小小外星章鱼，虽然重要稀奇，却还不足以挑起明面上的战争。

吴言是目前与那只章鱼接触最多的安保人员，也是这起事件的直接负责人。作为公司内目前最有可能抓到那只章鱼的人，他的偏向和立场，完全可以决定这只章鱼的最终归属。

可是——

吴言转念一想。

就在这样关键的节点上，他的老东家科瑞拉的态度非常不对劲。

首先，更换了他的常驻搭档，还美其名曰“照顾梓蒙这个新人的安危”。

身经百战的成熟战斗人员都知道，搭档之间的配合是需要磨合的。关键时期换搭档，往往会大大降低任务完成的可能性。

其次，面对突然出现的教团搅局者“克图格亚”，居然只要求吴言抓住“克图格亚”和那只章鱼其一。

要么，是那只章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公司决定绕开自己另作安排。

要么，公司这次决定针对的，是自己。

吴言皱眉，暗自祈祷一切并不会像第二种可能那样发展。

蓝夫人发给他的两份资料已经传来，吴言首先点开了新搭档的资料，打算在会见之前先做功课。

没想到，点开资料的第一行，就看见了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名字。

代号：19X

“19X……”他下意识默念。

这个比他低四届的前同事，以对公司的疯狂崇拜而全部门闻名，战斗方式残忍又诡谲。以他的疯癫作风，任何战斗人员在和他搭档的时候都难以保证自身的安全，因此，自吴言与他那两次失败的合作之后，19X的搭档都是不需要上战场的黑客。

吴言现年28岁，在平均退休年龄30岁的安保部门已经步入职业生涯的尾端。而19X毫无疑问正值巅峰，又有经验又有身体作践。近半年来，他活动的消息越来越少，吴言猜测，他应该已经被“鹰犬”内定了。

这样想来，公司的这次安排不像是期待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好好合作，倒像是有意派遣19X前来杀他一样。

果然，往下划了划公司给自己的资料，19X的档案中有关他近况的描述极少。

吴言是公司老油条，当然知道一个避免踩坑的公理——不光要看公司告诉了自己什么，也要仔细思考公司没有告诉自己什么。这些任务资料他横看竖看，从字缝中看出字来，满篇都写着四个大字：

“前方有坑”。

只是……

打工人从来都没有选择。

哪怕强如“赛博战神”，在这个已经极端原子化的残酷世界中，空有名气没有资产，是没有与公司上桌博弈的资本的。

就算公司把坑挖得如此明显，他也没有退路可走。

拒绝任务？公司都把要坑人摆在台面上了，拒绝一个绝对有下一个等着。

干脆辞职？公司掌握了执法力量，完全可以随便安个罪名抓他进监狱。

逃跑出城？这个计划需要一人对抗整个部门的精英，想想就难如登天。

所以，摆在吴言面前的就两条路——

入局，探探公司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或者，投靠向自己抛来橄榄枝的对家，生物技术。

吴言点亮全息手环。

方才的5级保密号码乖张地躺在他的通话记录中，每一个数字都露出阴恻恻的怪笑，嘲讽他的始乱终弃、出尔反尔。

可吴言最后还是关掉了页面。

方才的一番推测，只是出于直觉。19X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还需要他亲自去探探虚实。

于是，他在全息手环的备忘录中写下了自己的结论。

【备忘录：弄清楚公司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随后，他用自己的存款线上预定了一次无人机送货服务。而且，他特地使用了暗网的节点匿名付款，留下一把后手以防万一。

以上的准备活动和思考在7分钟之内搞定，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等到吴言终于来到梓蒙所在的执法车前的时候，他对于即将到来的各种情况已经完成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前辈~”

吴言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19X就多动症一般欢腾起来。

做作的甜美声线从一位体型高大修长的男性嘴里吐出，伴随浮夸的挥手动作，只让人觉得他伪装得用力过猛。

粉发银皮的毒蛇猛兽收起爪牙，敷衍地披了层人皮。

我是围猎外星人的猎手，还是被围猎的猎物？

越是靠近，吴言越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本以为装可爱已经是19X的极限，谁曾想，待到吴言接近到有效距离之后，19X便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单膝下跪来了一个吻手礼。

所有人，都愣神了一秒。

“颠佬。”

发表完这个评论，伊戈尔吹破了嘴里的泡泡。她漫不经心地舔掉，重新开始咀嚼。

吴言从震惊中回神，果断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让他不爽到了极点，几乎想要一拳打上去。

但19X随即站起，45°鞠躬，让他无从下手，从而有机会用浮夸的声线发表了一段讲话。

“请见谅吴队长，太久没见，实在是太过激动，请见谅。”

“队长，您虽然已经离队，可你拍摄的超梦视频原材料已经成为了标准的培训教材之一，其内容之全面前所未有，这可真让人敬佩呢。”

“晚辈十分希望在同您合作的时候，接受您的指导。”

他抬起头，莹绿的双眼含笑，直盯着吴言。

“别废话了，我们可不是来叙旧的。既然要交接，就干脆利落点。”

看腻了这家伙欠揍的表现，吴言干脆当着19X的面用袖口擦了擦手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情商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对于19X，忍让就是留给他得寸进尺的空间。

19X见状，终于收起了挤出来的笑意和敬意，随手用关节敲了敲封死梓蒙的车门，连一个侧眼都懒得给这位即将退场的新人，示意他赶紧配合。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一直因为无所事事而惶恐不安的梓蒙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迅速调出执法车的控制界面，和老师以及19X进行三方虹膜确认。

圆形摄像头造型的小机器人准确找准了三人的定位，略带颤悠地飞到三人中间，内置的摄像头迅速对准了他们的瞳孔开始扫描。不得不承认，它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这一小插曲恰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设置这一麻烦的步骤，原本是为了避免有人冒充安保人员劫持执法车辆，或者骗取其他安保人员的信任，但现在，成为了梓蒙与老师近距离接触的最后机会。

【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附表.13】

【107836432.xlsx】

在近距离才能触发的队内聊天框中，趁着自己还是吴言搭档的最后几秒，梓蒙将车内所有携带的武器清单发给了老师。

这是他能为老师做的，最后一件事。

随后，在伊戈尔的催促下，梓蒙被赶下了驾驶座，搭载上提前预订好的出租车踏上了回程路。

“那个女孩，是你的前搭档？”吴言按照计划，跳上副驾驶座。尽管他根本一个字都不想在19X身上浪费，该询问的还是不能省略漏掉。

他看着步行远去，还不忘边走边敲打全息屏幕的伊戈尔，有些起疑。

“不过是前来确认的第三方人员而已，这点前辈不用担心。”

驾驶座上传来19X腻腻的恶心声线。

吴言敢肯定，他在撒谎。

“对了，前辈……”19X一边单手开车，一边用相同的声线向吴言问道，“我们来核对一下任务的细节吧，你收到的那部分，有几个代言人要抓呢？”

吴言正打算思考一下这个问题，耳边却传来了义体内置螳螂刀出鞘的声响。

剧烈的落空感传来，瞬间，他失去了右手义肢的神经信号！

不好！是19X！

19X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前兆，同样是超级战士的他没有触发吴言任何的感官警报，就切断了他的右臂义体。

而下一击同样来势极快，一管承载有不知名药液的针管径直向着吴言的胸口袭来。

对方明显知道吴言经过非常多的义体改造，因此专门瞄准了胸前这块原生组织，要将药物打进吴言的身体。

情急之下，吴言也只能架起左臂，堪堪挡住19X的针管。

执法车的驾驶座在车辆的右侧，在空间狭窄的车座内，左臂离驾驶更远，更难活动。若不是吴言向来反应迅速，这二连击就足以一针见血、一剑封喉。

僵持之下，吴言的头脑飞速运转，势必要找到破局之法。

最适合用于防御的右手被切断，而本来可以用来拉开车门的左手则不得不被占用，从而让吴言无法轻易弃车逃跑。

因此，能用的只有腿。

吴言瞬间收紧腿部义体上辅助弹跳的机关，在抬腿蹬向19X腹部的同时解除弹簧，用接近半吨的推力击打在对手身上。在这样的绝对力量之下，以19X轻量刺客级别的吨位，终于还是没能压制住身体，被踢飞到了车辆的另一侧。

随后，吴言也展开自己手臂上的螳螂刀，一个肘击破开车窗，熟练地翻身逃离了执法车这个钢铁堡垒。

“原以为你们会在抓捕代言人的过程中动手脚，弄个一石二鸟，现在看来，真是不厚道啊，公司连装都懒得装了吗？上来就用杀手锏？”

出了车门的吴言迅速绕到执法车的后门，在门上安置了破门炸药。在等待炸药爆炸的时间内，不忘记向车内的19X喊话挑衅，用对方的回话以确认他的方位。

“你可没有资格说这个。呼……”

19X捂着腹部，蜷缩着从驾驶座一侧滚了下来，缓了几秒才挣扎着站直身体。

“这不是你宣传的信条吗？必杀技留在最后其实没什么意义，一开始就用才是最佳策略。”

不再甜腻的声线重归冷淡，停止装腔的19X重新拿回了属于暴恐机动队员特有的疯感。

他那浮夸的伪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取得吴言的好感和信任，就是为了让人感到厌恶。

因为伴随着厌恶的，往往是轻视。而轻视，意味着放松警惕。

他成功了，按照预想的计划切断了吴言的一条手臂。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前队长的反应速度，高估了他们实力的差距。

不过这没有什么所谓。

反正他也早就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前辈，请指教。”

这次，他的这声前辈，发自真心。